傑克龍

生活总在别处

【Jindosh个人中心】伯劳鸟的三声啼叫

 

*没有cp

*我总是厨冷门角色,为什么?

*小天才确实是有哥哥的,用催眠的时候他会说自己的旧伤疤被挑起来—母亲对自己深恶痛绝,结果是被自己的混账兄弟拉扯大。

 

 

 

   卡纳卡神童的一生要从氏族月的第一声啼哭说起。

 

   金铎士夫人说,在那颗粉红色的,皱巴巴的小生命从她的腹中滑出的时候一声不吭,吓的她和接生婆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个死胎。而这时窗外的一只伯劳鸟啼鸣了三声,像是感知到了新世界对他的欢迎一般,这位与众不同的新生儿这才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那是考伯斯朋政/变的近三十年前,那时索科诺斯还未落到老公爵暴虐的儿子手中。夏季的暖风把天空熬地蓝蓝的,几片云影油花似的浮在头顶的蓝海上,在白沙滩上投下一片片紫色的阴翳。阿凡塔区的集市里吵嚷热闹,挂着油腻围裙的鱼贩把刚捕来的鳗鱼从肚子中间剖开,赤条条地拴到滑腻的铁钩上。隔壁面包房的中年妇女一边抱怨鱼市的厨余都倒到她店门口来了,一边急急慌慌地从烤炉里取出喷香干燥的黑面包和萨贡托薄饼;这时一位送奶女工抱着一大桶满满当当的牛奶从集市穿过,却不慎被地上的烂菜叶滑了一跤,整桶的牛奶瞬间倾倒而出,香甜的乳汁不理会女工绝望地呐喊,自顾自渗进石板路的缝隙里,跟着温暖的南风一起往前滑去。

 

   牛奶从热闹的集市脚下流去,一直流到潘瑟太太的脚下。她差点想尖叫起来,赶忙踮起脚尖,像跳格子那样一步步从砖块的凸面往前走着。

 

   “让开,让开。”潘瑟太太一边拔开讨价还价的妇女和缠着她不放的报童,一边掩住鼻子隔离鱼和生肉块的腥味儿。潘瑟太太明年即将步入四十五,有一头干练的黑色卷发和年轻时候曾迷倒一个镇的灰眼睛,她身着孔雀蓝色的制服——这仿佛在昭告所有人她不是一般的平民。没错,她是在金铎士家服务了快十年的女管家。

  

   而今天,金铎士家有一件大事,那就是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听说金铎士夫人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金铎士家的次子,只是自己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位家族新成员就被差去买些补品回来,一是为了给夫人补补身子,二是为了庆贺新生命的诞生。

 

   潘瑟太太好不容易从人贴人的集市里挤了出来,重新嗅到卡纳卡特有的海风咸湿让她谢天谢地松了口气。等缓过神来,她便将袋子中的食品和随身携带的清单核对起来。

 

   血牛肉(划掉)

 

   盲鳗(划掉)

 

   鸡蛋(划掉)

 

   猪血(划掉)

 

   无花果酒(划掉)

 

   再核对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潘瑟太太将袋子重新挽起,捋了捋被汗打湿的头发,深吸一口气——离金铎士家还有一段距离呢。

   

  好不容易回到金铎士家后,这却才是能干的女管家忙碌的开始。她得指挥不上道的仆役怎样将银质餐具摆地妥妥帖帖,还要进厨房,一边挥去油烟一边捏着嗓子喊盲鳗鱼丸里少放奶油。

 

  当她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都快累趴下了,绛紫色的夜幕像丝绒窗帘似的合上了卡纳卡天空的窗。潘瑟太太忙了一天,终于得到机会敲开婴儿室的门,去看一下她即将服侍的小少爷。

 

   婴儿室被漆成了鹅黄色,仿佛芦花荡将小婴儿保护在了温暖的河床上。金铎士夫人正抱着她的新生儿,满怀喜悦的神情,潘瑟太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瞧。

 

   新生儿有着一头绵羊一般柔软卷曲的棕黑色头发,他躺在襁褓里安安静静,不哭也不闹——潘瑟太太惊讶地发现,刚出生一天的婴儿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对暗金色的眼睛,犹如多云之夜的满月。他正直直地望着窗口,偶尔脑袋还转来转去,仿佛一出生就带着满腹疑问,迫不及待地想研究这个世界。

 

    “他叫什么,夫人?”潘瑟太太问到。

 

    “奇林,他叫奇林。”金铎士夫人控制不住唇角上扬:“他是奇林.金铎士。”

 

    “真是个好名字。”潘瑟太太也笑了起来,伸出食指去逗着小婴儿,而令她惊讶地是,他居然一下就用那小小的手把她的指头捉住了,这让她带着些赞叹的语气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夫人,奇林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我向您保证。”

 

   

 

   在非常年幼的时候,这位准天才其实没被父母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他比别的孩子安静许多。他的兄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砸昂贵的瓷器,在泥地里打滚已经成了一种喜好。而小奇林呢?他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盯着时针的走动和厨房中炉火的跃动上。安静的小孩默不作声地观察一切,无论是草莓色的朝阳,亦或是薄暮中移动的暗影,皆在那对暗金色的双眸里沉淀。

 

   在我们的小金铎士已经可以独立走路的时候,他的母亲常常带着他和他的哥哥上街走走,他的哥哥感兴趣的往往是面包房里刚出炉的点心,暗巷里比划的帮派。而金铎士更喜欢看轰隆作响的烤炉和做工精良的手枪如何运作。起初,他的母亲只把这个归结于小孩子没见过世面。

 

   直到有一回,她带着兄弟俩出去玩的时候,顺便给自己的手表的发条上油。俩兄弟同样望着一只小小的手表慢慢被拆解成许多零件,只不过一个人表情不耐烦,另一个则逐渐痴迷。

 

   很显然,这位钟表匠不怎么尽职,将零件上好油后注意到这位看上去并不穷的女士开始挑起了店里的表,就先放下了手头的活,赶忙先去殷勤地介绍起了自己店里的钟表。

 

   金铎士夫人挑来挑去,最终努力在钟表匠口若悬河的吹牛中辨出了一副还算靠谱的,镶嵌着绿翡翠的表。而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他的小儿子正坐在钟表匠的位置上捣鼓着什么。她刚想大声喝住这有失体面的捣蛋行为,却被钟表匠拦了下来,他指了指金铎士面前的桌子,那神情堪比见了界外魔的督军。

 

   金铎士夫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的儿子正用小小的手笨拙地一点点把零件拼回去。虽然速度不快,但安装地十分精准,三个人就这样在惊诧中观看完了一个人才刚比凳子高一点的小孩把一块表精准无误的拼装完。

 

   “您儿子是个神童。”钟表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同时也十分笃定地对金铎士夫人说。

 

   而这位在惊叹的同时心中也涌出了无限喜悦和兴奋,毕竟被称作“神童”的,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啊!她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像往常那样走到他面前蹲下:“告诉妈妈,你装这些玩意儿,有没有看过图纸?”

 

   他的小儿子还以为做错了事,涨红了脸摇了摇头。

 

   可是自己的母亲却一把抱住了他,抱地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双手可怜巴巴地支棱着。

 

   “你太棒了!奇林!”金铎士夫人扶住自己的天才儿子的肩膀,脸上泛出了幸福的红晕:“告诉妈妈,你有什么想要的,妈妈奖励你,面包房里那些糕点,你今天想拿多少拿多少,你不是喜欢吃苹果布丁吗?”

   

   他扭捏地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却反射出她新买的表上翡翠的青光。

 

   金铎士夫人立马就懂了,赶忙把手里的表塞到他的手里:“你想要这个是不是?好,妈妈送你。”而小奇林有些不敢相信地捧着这块表,仿佛得到了什么金贵的财宝。

 

  “妈...我可以拿走这些东西吗?”母亲今天的态度让他大胆了许多,而金铎士夫人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看到了钟表匠那些修表的工具。她再一次欣慰地笑了。

 

  “不可以,这是店主叔叔的东西。”她看着小奇林眼里的火花暗淡了下去,紧接着说:“但是妈妈会去五金店给你买一套新的。”

 

   这是金铎士夫人第一次逛五金店,那些铁呀,金呀闪地她头疼。那些都不是一个淑女该接触的东西,不过小奇林倒是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活泼,他碰碰这个摸摸那个,对这新世界的一切都如此好奇。她一边高声提醒俩兄弟不要乱拿乱碰,一边向店主炫耀自己的小儿子刚刚是怎么天才一样地拼好了一块手表。

 

   最终,金铎士夫人根据店主的推荐挑好了一套综合的工具,顺带买了一把从医疗器械那儿偷渡过来的解剖刀——没错,奇林目前还用不到,没准将来呢?指不定他会成为索科洛夫那样的皇家医师,更何况那漂亮的解剖刀镶嵌着铂金色的花纹,她看着漂亮,便趁着半价买了下来。

 

 

 

   

    金铎士的家庭属于那种,即使要把下午茶中的布丁撤掉也要坚持雇佣管家和仆役的人家。上流社会的晚宴总会将他们家记到烫金的来客名单上,不过往往都坠在末尾。

 

   那些待在开头的人家对他们并不繁冗的衣领的注意还没有对灿油油的烤鹅的多。但是现在大有不同了,他们现在有了一位神童儿子,小奇林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在逐渐成为宴会的谈资,琉璃灯光下的明星。

 

  贵族夫人们拖着的巨大的裙摆将他围在中间,绅士们笔挺的领结高高在上,仿佛在质疑他般,女士们面颊上的脂粉和颈窝间那股厚重的香风织成一张罗网,捂地他憋红了脸。

 

   “奇林,看看这个。”、“奇林,修修这个。”,他们塞给他音乐盒,手表,甚至留声机。但是他总能有条不紊地将其拼装成原有的形状,无一例外。人们欢呼起来的时候,他却依然耷拉着脸,即使年幼,他依然明白这些大人对他的喜爱不过就如孩童喜爱会杂耍的玩偶。

 

   但是即使不喜欢,他也并没有到讨厌的地步。他宠辱不惊的冷淡惹得这些贵族更想逗弄他。他们向他提问一些难题,也被他小大人一样的回复逗的欢笑连连。

 

   直到有一次,他们问到:

 

   “奇林,你觉得是光壁怎么样?”

 

    那时这玩意儿刚被索科洛夫发明出来,气派地立在各大庄园色门口,光听着滋滋拉拉的电流声就足够吓退一批不速之客。这自然也成了这群贵族们晚餐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自然而然地,人们也想知道这位年幼的神童对于这项新发明的看法。

 

    “效率很高...”当他说出效率这个词的时候,人们为这在他的年龄过于成熟的词纷纷笑了起来。

 

    “但是我还是很好奇,那个光壁,一次可以杀掉多少人?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呢?”

 

   当他慢悠悠问出下一句的时候,空气明显地一滞,男人女人们都不在笑了,几十双眼睛里的笑意全部冷掉,和盛宴上滚烫的红汤一起凝结成块,变成某种审判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有些慌张,他从没见过这群总是笑嘻嘻的大人这副表情。

 

   人们像鸟群那般骚动起来,开始涌现出窃窃私语,然后漩涡般越扩越大,仿佛灰色的风一样迅速在宴会的上空盘旋,压地他的胸膛呼吸不畅。

 

   “呃...大概一两个吧。”一位穿着蓝礼服的男士出来圆场,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只可惜他当时是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是圆场。

 

   他接着开口,声音带着童声特有的清亮:“那不行啊,太少了。”

 

   他的声音在死寂中坠落到大理石地板上,然后反弹着在人们的头顶上四散开来。寂静并没有吓退他,他刚想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他的母亲冲他吼了起来:

 

    “住口!你不要再说了!”他怯生生地转过头看自己的母亲,她颤抖着,半束在礼服中,因愤怒煮红的胸脯正一起一伏。她的表情难看极了,红润的脸颊泛出青灰色,活像腐烂的蒂维亚梨。

 

   “我只是...”

 

   “闭嘴!你给我过来!”她的面孔更加扭曲了,愤怒像红蝴蝶那样在她的鼻翼两侧扇动着翅膀。

 

   母亲蛮横地拽过她的手,她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道,他想说自己的手被拽疼了,但又忌惮母亲可怕的神情。在他离开这场闹剧的时候他瞧瞧转了转头,那些身着华裳的人们皆立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出面拦住他们,议论声像是鸟群的鸣叫,在宴会的上方小小的沸腾起来。他敏锐地观察到,他们眼里那个聪慧有趣的卡纳卡神童蒸发了,现在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自己就是光壁本身,一靠近就会被烧成灰烬。

 

   头一回,一种巨大的孤独在他幼小的心脏中积雨云般挤压着,但是当它爆裂开来,雨水却连成了无尽的厌恶。他别过头去的时候,决心不再见到那些虚与委蛇的庸人。

 

   金铎士夫人拽着他上了电车,母亲坐在前座,他瞥见她的颧骨是湿润的,被月光染出受伤的光泽。

 

    “你刚才说那些话是故意的吗,故意吓我们?”母亲的声音没了刚才的狂怒,只是颤抖着,带着鼻音。

 

    “不,不是的!”他急忙回答道。

 

   可是他的母亲看起来却更痛苦了,她压抑不住自己的哭泣,将被泪水打湿的脸庞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掌里,深埋在黛紫色的悲伤中。

 

   “为什么...为什么...”

 

    奇林听见自己的母亲只是一直喃喃自语,声音支离破碎地消逝在卡纳卡本该甜蜜的夜中。

 

    在这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在睡前轻吻过他的额头。

 

   

 

    奇林变得越加缄默了,那股厌恶感并没有随着隔天清晨的阳光而蒸发,反而从其吸取养分般藤蔓般疯长,直至封闭他整个心房。他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讨厌家中仆役看到他切掉甲虫的腿时那些远远的议论,还有他的哥哥,他的脑子是颗庸俗的垃圾桶,装满年轻女子的乳房和白兰地。他称他的研究为“小孩子的过家家。”甚至拿剑稍轻慢地挑弄他辛苦了几夜的模型。

 

   男孩儿将自己的房门紧闭,在把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流言蜚语关到身后后,他的灵感便开始释放,如海里的鲸般游曳于四四方方的空气里。他脑子里那些无限的设计和想象被埋在名为凡尘的墓地里,那儿盛着恶意,鄙夷,甜腻的香风和愚蠢的吆喝,此时它们在静谧中复苏,尽情呼吸。

 

    那是他唯一感到自由的时刻。

 

    大概在乐歌月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们家一只猫咪。来自蒂维亚的新成员毛发雪白如牛奶,两只碧眼比库雷洛的浅滩还要澄明,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喜欢这可人的小家伙。

 

   包括奇林,但是他并不为它丝绒般的毛发或憨态可掬的肉垫着迷。吸引他的是它进攻时灵活的扑挠,跳跃时优雅的平衡,这是人类做不到的,他们跟人有什么不同呢?他苦恼地想,它的体内一定有如钟表一般精准的发条运作,不然它怎么可能做出这些高难度动作?

 

  金铎士夫人很高兴,她看着奇林天天坐在猫前出神,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终于像个正常小孩那样被可爱的宠物吸引,或许这能感化他心中那令她无法理解的那部分。

 

    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奇林发现他的观察对象瘫倒在了被阳光烤的发烫的阳台上,很显然,北方的贵宾不大适应极南之地的炎热,他忘记他当时有没有意识到它是中暑了。只记得自己把猫咪抱起,没有喊潘瑟太太或者是自己的母亲,而是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它停止运作了。起码在奇林看来只是如此,就像八音盒戛然而止或者钟表的发条卡住那样。

 

   而这时,阳光正好照在桌子一个什么东西上,直刺到他的眼睛里——那是他母亲给他买的解剖刀,它的刀柄上镶着一圈漂亮的铂金色,午后的金光在它金属的刀刃上游走着,闪耀出一层迷幻的光,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告诉他,他的苦恼即将被一劳永逸地解决。

    

   金铎士夫人大概于下午六点半回到了家,应付那些昂贵的茶点和句句谨慎的谈天令她疲惫不堪,她回到家后,却发现她家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反常地没有出来迎接她。于是她一边呼唤着它一边从家里四处搜寻起来。

 

   “奇林,你见到...”她刚刚打开自己小儿子的卧室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浓重腥气熏地捂住鼻子。

 

   然后她看到了血。窗外烧起来的晚霞将这些粘稠的液体混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仿佛被碾烂的腐烂的樱桃。它们淋在地上,桌子的边角,然后她的儿子转过身来,小金铎士苍白的脸上沾着乍眼的血污,手则彻底被浓稠的液体淹没,他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刀——她认出它了,那是她亲手买给他的解剖刀。

 

    她的目光越过儿子窄小的肩膀,那儿,她可爱的宠物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若不是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白毛她甚至无法确定那条被鲜血包裹的东西是什么。

 

   她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一种巨大的眩晕感掐住她的脑子。

 

   “你为什么...为什么对它这么做...”她扶住墙,没有力气再抬眼看他儿子一眼。

 

  “我只是想看看它如何运作。”他静静地望着快要蹲下的母亲,她看起来很痛苦,但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它的体内没有精密的齿轮或发条支撑,而是青的紫的红的内脏,和人类一样,由自然赋予的骨头,血液和器官运动。

  

   只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可是他的母亲很显然不这么想,她缓缓抬起脸来的时候,她满脸的泪痕将她的脸抓地狰狞,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恐惧和绝望,而在这些涌动的情绪的中间,倒映的是她小儿子无辜的,但又沾满血腥的脸。

 

   “滚出去!”她的声音头一次拔那么高,暴怒之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厌恶,而这厌恶来源于恐惧:“就当我没养过你这怪物!”

 

   奇林将自己蜷缩起来,年幼的“怪物”在阴影中瑟瑟发抖。他沾满鲜血,招人厌恶,而此时,最终被自己的妈妈抛弃。

  

 

   

    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失控的金铎士夫人将烛台砸向他的脑袋前,他的哥哥一把拉走了他。他把他拉到身后,冲母亲说着些什么,她不再暴怒,但取而代之的是垮掉的身型,跪在地上如一片颤抖的枯叶。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最后一点出于亲情的人道主义,他已经工作的哥哥将他接到自己的家中,不至于让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流落街头。但是谈不上抚养,他的哥哥在早晨把冷掉的鱼排和黑面包留到桌上,有时候兴许多一根香蕉,保证自己弟弟不被饿死。当然,奇林更不奢望自己的哥哥能给他提供什么高等教育,他靠帮别人修补机器淘些旧书自学,书店老板也很喜欢这位好学又聪明的少年,经常免费送他些书。

 

   书店老板常常说他将来一定可以进自然科学院。对此,奇林报以谦逊的一笑,但是他骨子中对自己才智的骄傲依旧是收敛不住的,和大多数学子不一样,他并不将前往学院作为一种梦想,而是当作一种理所应当的宿命。

 

   他没有特意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哥哥,他哥哥一定会让他去的,但这并不是出于对自己弟弟成才的支持,而是他无所谓,或许对他来说,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反而是件喜事。他的哥哥是大卫队的一名中队队长,爱好是下班后和自己小队的士兵去酒馆喝酒吹牛加看斗狗,他常常深夜回家,制服沾着一身炖牛肉的酱汁味儿和白兰地的酒精味儿满脸坨红地踹开公寓的门,然后醉醺醺地趴在厕所的马桶上呕吐,吐出那些他胃里的肥腻和酒局上吹过的牛。奇林也没有睡,但他是挑灯夜读,在听到自己哥哥大吐特吐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厌烦地捂住耳朵。

 

    他和自己的哥哥没什么好聊的,他怀疑他连索科洛夫都不知道是谁,因为他上次在饭桌上提起罗斯博尔的时候他都一脸茫然。在兄长眼里,一切科技手段的存在都像自己从这片土地上理所当然地长出来一样,光之壁和大树一起长起来,而鲸油罐则是从树上结出来的。

 

   不过他相信,很快这一切都将终结。因为他已经着手准备自然科学院的申请工作了,奇林对自己充满信心,他常年阅读各类书籍,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一本书就可以带给他三倍的收获。他什么书都会去看,不只是最擅长的自然科学,其他的宇宙观星,工程学,语文和高级数学等等他也来者不拒。他甚至还拿哥哥淘汰的武器自学了剑术和枪斗,不过学这些的很大一部分初衷是为了万一他们兄弟俩最终爆发了正面冲突时,自己可以自保。

 

   为了顺利申请,他常常写论文写到深夜,直到幽兰色的晨光悄悄透过窗帘的缝隙,爬上卧房的窗棂,他才揉揉自己被烛火烤的发干的眼,抻抻僵硬的肩膀,迷迷糊糊爬到床上去。

 

   他半梦半醒间看见了首都阴郁而萧瑟的云翳,自然科学院庄严巍峨的建筑,还有站在讲台前那位他传奇般的偶像索科洛夫。想到这儿,少年的心便又重新被注满了活力,带着对未来的希翼沉沉睡去。

 

   终于,在幽暗月的第一天,盖着学院徽章的通知信如衔着橄榄枝的白鸽一般停落在了信使的手中,又一路飞进年轻天才的卧房。

 

   和料想中一样,他的哥哥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点头之后便接着出门打牌去了。而奇林则留在家里收拾远行的物品。

 

   他有预感,自己真正的人生即将到来了。

 

 

  

   柳藤箱不大,里面塞着的几件衣物和三两罐普拉切特鳗鱼冻跟着摇晃的船舱一齐颠簸。这就是十六岁的天才当年北上首府求学所带的全部家当。船舱里点着不算明亮的煤油灯,昏暗的影子在墙上舞动变换,仿若异界的迷思;奇林.金铎士向窗外看去,他乘坐的船只——伯劳鸟号正在慢慢驶离圣地亚哥渔场的码头,船尾将蓝丝绸般的卡纳卡湾划出一道悠长的白痕,他向窗外看去,看到曾经将他困在其中的那些白色建筑和街道逐渐缩小成一群群方体,而家乡的标志,巍峨秀丽的辛德瑞峰也逐渐在灰蒙的雾中隐去,直至化为灰蓝色天空下的一颗小点儿。

 

   奇林这才转过头去,但他的表情里已经没有留恋了。

 

   年轻人第一次踏上格利斯托大陆的那一天特别冷,粗粝的风杂着地上的尘土狠狠刮着他的皮肤,灰紫的云霭叠在顿沃密不透风的建筑群上,呈出一种常出现在顿沃人脸上的傲慢的神色。

 

   傲慢,自我为中心,瞧不起其他大陆。在索科诺斯的坊间说法里,顿沃人都有着高耸硕大的鼻子,血牛皮制成的披肩底下裹着窄瘦的身体,他们在结着寒霜的灰色街道上迈着外扩的步子,从里到外散发出得意洋洋的气质。

 

   但奇林左看右看,无论是巡逻的城市卫队,或是巷子里戴着高耸礼帽的黑帮,亦或是被债务压弯了腰匆匆从大道旁溜走的平民,除了服装更加厚重沉闷外,他们的脸和索科诺斯人的并无二致,都被生活鞭上了一道道无可奈何的深纹。

 

   奇林到达自然科学院的时候,夜色已经倾入了顿沃的街巷。和书本画册上的一样,自然科学院雄伟高大,高耸的罗马柱犹如冰冷的巨人,冷酷地审判着每一个求学者和帝国的每一寸土地。这座神秘的学府犹如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烟囱里排出串串墨灰色的烟是它的吐息,此时它仅仅在浅眠,奇林明白,当第二天的朝阳从海岸线上升起,金辉唤醒这座建筑之时,它将重新变得蓬荜生辉。

 

    他刚刚来到学校的时候沉默寡言,学院里先进的仪器和丰富的原料让他惊叹。还有那些取之不尽的书籍,堆放在学院偌大的图书馆里,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完。他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不仅仅有格利斯托的原生居民,还有自律高傲的蒂维亚人,热情奔放的莫雷人,当然也不乏他的老乡。帝国的精英们汇聚一堂,和他一起学习,现在,奇林这个称呼被遗忘在了南方,同学和老师们都唤他的姓,金铎士。

 

   虽然远离了家乡那些像他哥哥那样的人,金铎士依旧很快便有些失望了。即使他再沉默,他的学习能力和本就有理有据的创想在优渥的环境下也突飞猛进,很快甩了其他学生一大截。他当年年仅16岁,但是提出的那些高深的,精密的理论甚至能困惑住那些研究了十几年科学的教授。卡纳卡的神童无法控制自己大放异彩,“天才”的称号很快在学院里传了开来,甚至有不少人说他将超越索科洛夫;人们开始在他经过的时候窃窃私语,眼神或质疑或艳羡。他享受这些目光,被母亲的厌恶和兄长的轻蔑打压了数年的头颅终于可以高高的扬起,那对暗金色的眼睛不再暗淡或沉寂,在灵感和知识在他的眼中撞出火花的时候,或许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在那时一种隐约的狂妄和骄横就已经悄悄参杂其中。

    

   直到他的聪明才智已经碾压自己现在所学的课程,校方终于决定,将他归到院长索科洛夫的手下让他亲自指导。

 

   得知该消息时他兴奋的一夜都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就可以跟一直以来的偶像面对面时他就激动地坐立不安。他从五点钟就起来,换上最体面的那套衣服,甚至还打了个领结。金铎士从不屑于讨好谁,此时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借着晨光一遍遍练习初次见面他需要说些什么。

 

   “亲爱的索科洛夫先生...”

 

    不行不行,简直比糖衣甲虫还腻歪人。

 

    “索科洛夫先生,我一直很敬仰您...”

 

    可这简直跟那些抢着巴结他画像的贵族无异。

 

    “索科洛夫先生,从开始学习,您的发明就令我惊叹...”

 

    这个还可以,起了个好头。金铎士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练了下去。

    

    因为是索科洛夫,所以他有一个专属教室,教师不大不小,但金铎士发现从雕刻工具到电学装置,这儿一应俱全。室内零散着坐着几位学生——很显然,他们都是整座学院最优秀的几个人,而他现在也在此行列了,当然,金铎士很明显是其中最年轻的。不过他并没有仔细观察他今后的同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围在他们中间的人吸引。

 

   安东.索科洛夫。大发明家,同样也是炙手可热的画家和雕塑家,他从小到大的偶像。很显然,时过境迁,他远没有当年自己的自画像上年轻了。他的发际线往后推移了不少,岁月将其漂的发灰,不过幸好还没有将其剪地稀疏,他那一把大胡子简直可以养一窝子伯劳鸟。索科洛夫的着装和金铎士想象中不同,起码不是一位常年流连于庄园区的聚会的人应该穿的——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衬衣,腰带都快提到了胸口,外面套一件发了灰的米白色外衫,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去的油画颜料。和当年金铎士看过的自画像来比,他的五官像橘子皮似的开始缩水,皮肤看的出被人间那桶泔水浸泡过然后因为晾干而发皱。他的鼻子倒还是很有辨识度,红彤彤的像是他家乡特产的冻胡萝卜。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他脸上磨灭不掉的从容和高深,那对窝在凹陷眼眶里的灰蓝色眼睛不止盛满了博学和思考,还像最锋利的解剖刀,只消一眼,来者那些做见不得人的想法也得被剖出来展现在这位老人面前。

 

   金铎士本以为,索科洛夫会对自己这位学校的风云人物表示亲切的欢迎或大加赞许,但他仅仅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坐,连给他讲排练了一早上的客套话的机会都不给。

 

   偶像对自己反应平平很显然让他自来学院第一次感到有些气馁,但这同样更让他更急迫地想证明自己。索科洛夫所布置的任务他总是超额,且第一个完成,他热切地分享着自己天才的想法,奥妙的想法往往语惊四座,就连其他比他大好几岁的学生都被其惊艳,甚至做起了笔记。可是他的老师的反应总是不温不火,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表示认可,或是简明扼要地对他的想法做出评价,然后接着自顾自地讲起课来。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不顺。比如同样是索科洛夫学生的奥斯顿,或许出于对他才华嫉妒,他与金铎士处处对着干,一旦他提出自己的新想法,后半节课就常常由两人针锋相对的唇舌战收场。而一想到奥斯顿和自己一样主攻自然科学和物理学,说不定以后还要一起共事,他的头就一个变两个大。

 

   “你说制造出全自动机器人?不怕会眼高手低吗,天才?”在提出自己钻研了几个月,最终发育完整的“发条战士”的设想的时候,奥斯顿一如既往地挖苦道。

 

   “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告诉你,你简直就像几十年前嘲笑鲸油发电这个想法的那些人一样无知!”显然,奥斯顿对他本学期最费心血的设想的嘲讽彻底激怒了他,金铎士拍案而起,毫不给面子的回嘴。

 

   “我就算再蠢,也比天才空想家要好!”奥斯顿也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你...!”空想家这一对发明人的侮辱很显然戳到了金铎士的底线,他脑子一热,抄起桌上的扳手就想扔过去。身旁的同学急忙抱住他俩,这才避免了不幸损失两位人才的悲剧。

 

   “你们都安静!”见事态马上要收不住场,他们敬重的老师这才开口,先对喘着粗气的奥斯顿说到:“奇林的设想我听了,没有问题,严密且很有创新性。如果真的制造出来,恐怕是个跨时代的发明。”

 

   一种得意的笑容从胜利者刚刚还通红的脸上蔓延开来,但是还没笑多久,索科洛夫就转头对他说到。

 

   “但是你的发明,我想你必须将其雪藏。你无法想象这种没有感情的兵器以量产会带来什么后果,若是不幸,交到了暴君的手里,帝国将生灵涂炭。”

   

   “什么?可是...”

 

    索科洛夫只是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下去。将年轻人的满腔疑惑和难过堵回了他的嗓子眼里。

 

   这是金铎士第一次如此失望,他自出生以来第一个倾注了如此多心血和热情的发明设想居然被自己最敬重的人全盘否决。仅仅用一个冷淡的摆手就把他每晚熬的通红的双眼,写满又揉成团的笔记还有那些背后背负着无数次瓶颈和辛苦的想法统统打回他那一摞摞图纸里,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

 

  

 

    约莫在一年半的学习过后,金铎士便已加入半实习半学习的行列。但自从那件事起,他和自己最敬仰的索科洛夫,还有学院其他德高望重的教授都割开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他更努力地学习,无论是活体解剖,自然科学或者武器研究甚至不被允许的异教,但他如今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汲取知识,而更多的是为了证明自己,让学院那些人承认自己才是对的。关于发条战士的研究他也并没有放弃,但是也没再和任何人提起。

 

   金铎士回想当时,自己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碍眼的绊脚石,他不必担心因为摆弄骸骨护符被督军枪决,毕竟就连院长本人都带头画起来界外魔的肖像;也不必担心付不起高昂的原料费用,要知道,天才的要求总是合理的;他也不在乎工伤,那是必要的牺牲,往好处想,没几个人可以把自己的左手拇指换成独一无二的陶瓷烟斗。

 

   若是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便是他的料想成真,奥斯顿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很显然,两人的宽容心并没有随着博学程度增长,虽然没有达到当年乔普林和特林布尔水火不容的程度,但是两人也实在无法在一间屋子里共事超过一个小时。

 

    而这几天,金铎士在为一些事情苦恼,他的实验遇到了瓶颈。这感觉好比正在决斗的枪手子弹卡壳,画家找不到白颜料,酒鬼撬不开酒瓶盖那般。那时正值顿沃最严酷的冬季,科学院的炉火烧不尽严冬干冷的寒风,他的灵感也如和顿沃灰青色的大地一起被厚实的白雪掩盖。从未有过的愁苦浮上了年轻人的面颊,他长时间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那儿就连云彩都像被冻住,像巨鲸的尸体那般沉在头顶的海底。他往往抬起左手抽烟,一抽就是几个小时,任烟雾藤蔓般晕满整间屋子。

 

    他瓶颈的根源是找不到合适的实验体,他需要看人类鲜活的器官对新试剂的反应,而不是兔子的,小白鼠的,猴子的。动物终究和人类是不一样的,而他的试剂有需要极其精准的实验结果。

 

    最后,这个难题终于被解决了,但是是他从未预料到的情况下发生的。

 

   奇林.金铎士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个月亮如森白眼球般的夜晚,入夜后科学院白天时的激情都沉淀成沉甸甸的黑,所有的标本都静静地睡福尔马林里,他像行走在巨大蟾蜍的腹腔里。月光静悄悄地从墨蓝色的云翳和巨大的窗棂间溜进来,照亮了疲惫的年轻人眼眶下的青灰。

 

    即使内心备受煎熬,他仍决定熬夜进入实验室继续他的研究。但是很不幸,他又与奥斯顿不期而遇。

 

    金铎士很难回想起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争吵,或许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太令他印象深刻。他只记得最后他推了奥斯顿一把,奥斯顿撞到了墙上,然后像木偶似的瘫下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查看他的呼吸,在他发现他还活着,只是晕倒了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但也仅仅是一口气,因为下一秒,一种更黑暗的想法开始迅速从他脑海里膨胀。

 

   绝佳的实验体不就在面前吗?他的理智和他已经陷入痴狂的研究渴望扯着拉锯战。

 

   就在这时,他抬头看到了他从家乡带来的那把解剖刀正静静地躺在灯下,犹如一枚娴静美丽的贝壳,散发出一圈迷幻的光晕,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告诉他,他的苦恼即将被一劳永逸地解决。

    

   像被虚空蛊惑地异教徒那般,他昏昏沉沉地拖死猪那样把奥斯顿拖上了试验台。金铎士解开他的衣服,那是正常人健康的腹部肌肤,他拿起手术刀轻轻划了上去,有血珠渗出来。

 

   ...

 

   金铎士活体解剖同事的事迹败露后整个科学院都被闹的沸沸扬扬,唯有金铎士本人冷眼看着昨日还在夸赞他天才头脑的人今日就大骂他是个没有同理心的疯子。

   

   他也曾激烈地冲人辩解:“既然伟大的索科洛夫都可以故意用鼠疫感染健康的人来观察病情,我的研究凭什么不能有必要的牺牲?!”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学院那些老学究对他避之不及,他们的眼神让他想起十几年前那场灯光下无人说话的晚宴,那些窃窃私语的贵族。

 

   再后来,随着拘捕令一起到来的还有学院下发的“终生不得入院”的通知书。烙在书面上的学院名字的烫金字体依旧宏伟气派,仿佛在嘲笑他16岁前那些夜晚的梦。

 

   通知书的最右下角,有一行飘逸的,他心目中的英雄索科洛夫的亲笔签名。

 

 

 

     城市守卫在播种月到来之前把金铎士带走了,顿沃依旧如他来时一样萧瑟,寒风在枯槁的枝桠间低语呜咽,仿佛在为年轻天才的陨落叹息。和两年前一样,他头顶的天空傲慢地板着不高兴的脸,脚下的街道上结着湿漉漉的灰霜,一串串冰溜子一视同仁地串在无论富丽堂皇还是简陋不堪的屋檐下。但是当年踏进顶尖学府的是一位潜力无限的天才少年,而现在被赶出自然科学院的是被同事形容成扭曲,疯狂的囚犯。

 

    他们并没有处死他,或许是因为他来自其他大陆不好处理,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杀人动机是终究是为了研究。金铎士被“等候处理。”为由被送进监狱一关了之。

 

   他忘记在单人监狱里待了多久,几个月?几年?时间会在监狱灰暗的墙上,剥皮的天花板下,四四方方的一小块阴郁的天空中还有黑面包干瘪的气泡里流动地逐渐缓慢,然后慢慢凝固。从最开始的慌乱劲儿过去后,他开始不停的思考,他可以随意思考那些疯狂的设想,毕竟现在,闲暇时间多到足以把人逼疯。

 

   他在离开学院之前留下了自己的最新研究,一台可以用海水驱动的音乐器。别误会,他可不是什么走之前要留下自己最后贡献的圣人,而是因为他的发明就是他实力的铁证,只要他的发明多一天在学院那些家伙前展现,他们就要多忍受他才智的羞辱一天。

   

   至于未来,他有意避开这些,即使深陷囹圄,他依旧设想着明天,不久的将来,帝国将被大发明家奇林.金铎士改变。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天才主人公会不会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被拖出去枪决?被塞进袋子里和地痞流氓的一起扔进处理尸体的运货车里?又或者是长时间的监禁最终把他逼成分不清臆想或现实的疯子?

 

   这些都有可能,但是阿比尔公爵提供了另一条路。当金铎士听到这位新上位的索科诺斯领导人想和他见一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总能抓住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当他听到公爵表示可以将他从监狱里捞出来,并且支持他的研究的时候,金铎士便意识到,公爵一定会要求不菲的代价。

 

  他的料想没有错,只不过公爵的想法出乎他意料的大胆——政/变。但是他依旧答应了,毕竟他一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拼手一博是不错的选择。二是若是他东山再起,便可以用研究把学院的那些蠢货统统踩在脚下,他的成功便是他智慧强有力的佐证。三是他不在乎谁当权,皇宫贵胄在他眼中不过是漂亮的陶瓷娃娃,最重要的是,若是他成了新女皇的党羽,别说对他研究的帮助了,有了政府的支持,他改变帝国都指日可待。

 

    金铎士出狱这一消息又在学院引起一阵骚动,大多数人对此感到愤懑。他坐在公爵的车上,特意要求了一条经过自然科学院的路线。他掀开玫瑰红色的帘子观察窗外母校的宏伟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群把他赶出学院的家伙们脸上愤怒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冷笑了一下,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公爵在顿沃为他置办了一套研究室让他安心研究发条战士,当然,金铎士也不辜负公爵的期待,很快就有了些眉目。中途甚至还有些附带的发明,比如电椅和银图。只不过待在顿沃的日子让他越来越疲惫,他吃腻了绵羊派,也受够了老顿沃威士忌——它们很烈,远没有索科诺斯的无花果酒清甜绵长。当他需要参加庄园区的酒会时,格利斯托贵族们繁冗的深色调装束和着他们特有的矜持和傲气砌成漆黑的危墙向他压来。顿沃的天空依旧填满了灰色的浪潮,在被鲸油的气味塞地沉甸甸的风中缓慢涌动,密匝的灰蓝色建筑将他闷地喘不过气来,他又开始迷上抽烟了。

 

    他时常在烟雾缭绕中沉睡,最近他常常梦到卡纳卡,梦到泡在冰水里新鲜的贝里斯蒂安蜜桃和葡萄,梦到和煦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沙滩还有青色象牙塔那般巍峨秀丽的辛德瑞峰,梦到他家附近的圣地亚哥渔场,那儿的鲸吟与繁星相拥,深蓝色的利维坦自海中跃出,绮丽的巨尾掀起一串白浪——当然,他也记得它们炖成汤的鲜美。

 

    自己或许是思乡了。当金铎士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摇摇头嘲笑自己。但是第二天依旧把自己希望回到家乡继续研究的愿景告知了公爵。阿比尔告知他正巧他们的降神会将要在斯蒂尔顿的大宅举行,欣然应允。

 

   于是当年巴不得离开家乡的那个无名少年颠沛了几年后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返回了他的家乡,不过这次是以完全不同的身份。

 

    

    

    降神会无疑是超出任何一位正常人想象的,举行仪式从虚空拉来一个人,听起来简直和召唤界外魔那样不靠谱,但是当他们手拉手的时候,金铎士确实感到有一股力量,一种炎热和酷寒共存的流体穿过他们相连的胳膊和里面每一根血脉,最后又汇聚到他们的前方。

 

   而当他看见了正中间一股光流逐渐汇聚成一片人形时,他不由自主的咧开了唇角——传统的自然科学再一次受到了挑战,而这将给他研究的新方向。

 

   降神会总体来说举行的很成功,他们新的领导人看起来神秘莫测但又胸有成竹。金铎士甚至还用银图机拍摄了四个人的合影作为一种纪念。除了斯蒂尔顿,他无助地跌坐在地上后悔着,金铎士一点儿都不可怜他,有勇气推开新时代大门但不敢走下去的可怜虫,洪流总会把这些人抛在后面。他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之后的一切顺利的仿佛顺理成章,发条战士终于被研究出来,并在拍卖会上高价卖出,曾经的贵族们都以晚宴有高脚兵巡逻为傲,而如今拥有一只全机械的守卫者成了上流社会的新时尚。按照金铎士机关宅邸的设想,公爵下令把上阿凡塔区的一座天文馆改造成他的发条公馆,从他卧室的阳台上看出去,便可以将卡纳卡数一数二的景色尽收眼底。

 

    回到家乡之后,他的睡眠质量也改善了许多,造访发明家枕边的往往是闪耀着工业火花,充满光明的梦。但有的时候,他也会梦到过去,梦到他在哥哥油腻闭塞的公寓里靠冷掉的食物和奋笔疾书过活的那几年,偶尔,他也会梦见自己的母亲,那对琥珀色眸子里闪烁的绝望。他常常想,如今他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索科诺斯,她口中的怪物现在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发明家,她是否会为当年抛弃自己的儿子感到后悔?

 

    如今困扰他的大概有两件事。一是关于发条战士的造价,他可以造出发条战士军队,但是若是只靠自己,可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不过还好,公爵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表示已经托人去办了。另一件便是与他的同僚布里安娜,以及和他们亲爱的首领德丽拉的接触让他重燃对虚空的好奇和热情。

 

   他开始重新研究起鲸骨,但说实话得到的回馈不比众生院多多少。他曾经尝试和布里安娜讨论,可是她对此也一知半解,嘟哝着他听不懂的话。于是他干脆将目标转向在虚空里被关了数年的德丽拉,但是她总是笑着摇摇头,用看小孩的神情一样看着大发明家。

 

   “奇林,界外魔不是什么好神。”在新女皇集团的一次晚宴上,借着德丽拉赠与他画像的机会,金铎士邀请她到阳台上单独聊聊。德丽拉晃了晃酒杯,接着说下去:“你已经拥有一颗足以值万金的头脑,却还想着再踏足虚空吗?我明白,这是你们自然科学家的通病和优点——总是不知足。但是虚空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它不像你的发条公馆,找对了扳手就能发现新的密室那样。”

 

   “我明白,但是我想,终有一天,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手段探索那片领域。”

 

   德丽拉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一个叫嚣着要飞的幼童:“我不阻止你保持你的梦想,但是虚空远超你们所有自然科学家的想象。那个地方是...我实在不好解释,需要真的去过才知道。”

 

   “好吧。”他有些失落地躺回躺椅上,但是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那方便谈谈你被关在虚空里的感受吗?”

 

    金铎士注意到面前女人的笑容收敛了下来,她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或许望着远处繁星下的辛德瑞峰,又或许在凝视那无所不在的虚空。有一种奇异的光在她深蓝色的眼球里绽放开来,自夜中照亮了她颧骨高耸的面颊。

 

    “当我在虚空的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没有死,我还可以思考,还可以我看东西——即使入目的只有毫无意义的荒芜。但我不觉得我还活着了。”

 

    看到金铎士有些疑惑的神情,她顿了顿接着说下去:

 

     “当人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垂垂将死,无法挽回之时,回首自己过去的人生总不过是如浮梦一场,无论多辉煌美丽,都只不过是抓不住的梦了。”

 

     ......

    

 

     

     亚历把索科洛夫带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天他简直和第一次见到索科洛夫时一样高兴。他俯视着这位因为麻醉剂而倒在他脚下的老人,忽然发现,他远没有从前那么高大了,当金铎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教室的光统统集中在他宽阔的肩膀和灰白的胡子上,那对灰眼睛并没有因他的年迈而褪色,反而被岁月打磨地更加锋利,他站在一众围绕他的学生中间,仿佛一位巨人。然而现在,那对灰眼睛和上了,他被捆住捆住双手倒在他的脚下,皱巴巴的衣服包裹着他蜷缩的躯体,仿佛一麻袋马铃薯,还不是上品的那种。金铎士蹲下身仔细观察他,老人脸上的沟壑和细纹原来多的如同一块棕色的雨花石,他这才发现他已经衰老了。

 

    老师,你已经老了,而现在的时代属于我。

 

    他挥挥手让仆人把索科洛夫抬到评估室里去。自己则一个人踱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阳光将他的眉骨和面颊晒地暖洋洋的,当他看到索科洛夫老迈虚弱的样子的时候,他更加确信索科洛夫的旧时代马上样过去,而属于他的新时代将要降临,这座发条公馆,将是时代的起源,而他则将屹立于帝国的顶端。

 

   不过令他恼火的是,索科洛夫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与他合作,他软硬不吃,蒂维亚人坚韧如顽石的意志此刻从他身上完美地诠释,即使把他搬到电椅上的时候他依旧还能直视着他的眼睛吐出让他难堪的讽刺。

 

    当他拉下电击仪扳手的时候心中没有一丝愧疚,在电火花的迸发中,恩师痛苦的嚎叫声中,一些过去的幽灵从其中浮现出来,一些一生的伤疤烙在发明家病态的眼睛中,那是他老师总是淡漠的眼神,不咸不淡的挥手,还有一行墨蓝色的签名,字体飘逸潇洒极了。

 

    他得承认,即使他再唾弃索科洛夫,称他为过气的科学家,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渴望他承认他,学生时代他渴望自己的老师肯定他的想法和才智,而如今他希望这自负的老头子亲口承认他的学生已经超越了自己,他的头脑比自己的更胜一筹。

 

    但是久而久之,他渐渐失去了耐心,虽然布里安娜说要造一个索科洛夫的巫术雕像之类的给予帮助,不过金铎士也已做好了自己独自研究的准备。他依旧偶尔会用电击折磨自己的老师,不过并不是为了撬开他的嘴。

 

   自己的老师沦为了傀儡,这起先让金铎士很高兴,不过很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填满了自己的心。他有时候自嘲地想,鱼市上那些粗鄙的屠夫说的是对的,自然科学家就喜欢闲的无聊给自己找麻烦。比如现在,他渴望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对手,上个时代最后一颗明星成了他的阶下囚,如今屹立在顶端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曾对那些闯入自己宅邸的探险家们抱有过希望,可是他们要不就倒在发条战士的利刃下,要不就闯入墙壁后的空间就再没了声息。不过这一天,有一位全新的探险者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从地下感应器感知到的脚步和呼吸声判断,这是一名女性,富有活力和运动细胞。她速度很快,有些时候快地不可思议,用了不到那些杂鱼一半的时间居然就摸到了索科洛夫那儿,这提起了他莫大的兴趣。

 

   女人居然干掉了他的发条战士——这可是首例,他对她更好奇了。她带走了索科洛夫,金铎士虽然对此有些烦恼,但也随她去了,毕竟现在,这位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他最在意的事。

 

    他渴望与她会面,同这个有意思的对手交手,然后亲手打败她。

 

   她离他越近一分,他的心的跳动就更兴奋一分,他的心跳在他意识到她坐上了实验室的电梯时达到了顶峰。

    

   她出现在他实验室门口的一瞬间他没怎么费力气就认出了她来,经过之前通过感应器的观察,再加之她的形象,即使遮住了半张脸,金铎士依旧判断出来了,这是被德丽拉赶下台的前任一国之君。

 

    他首先是惊讶,一位娇生惯养的皇室成员居然有如此的身手和毅力,虽说听闻了她居然成功从德丽拉眼皮底下逃出来且成功南下的消息,但是真正见识到她的能力后依旧令他大吃一惊。

 

    “欢迎莅临寒舍,女皇陛下。”他摆出一副笑容,但同时却拔出了手中的剑。身后两个发条战士侦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正展开利爪准备发起进攻。

 

    年轻的女皇没有胜算了。他自负地想到。但是在他的发条战士将刀刃挥向她的一瞬间,她却消失了。

 

    “什么?”眼前戏法一样的场景就连发明家也无法解释,他困惑地四处张望着,紧张持剑做出防御的姿态。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慌忙转过身查看——他其中一只发条战士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中散架了。而那罪魁祸首如一道深蓝色魅影,转瞬间又无影无踪。

 

   在第二只发条战士也这样倒在她的手下的时候,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低估这位入侵者了。

 

    但是太晚了。他在被坠落的外力击晕前最后看到的是考德温女皇锐利的棕色眼睛。

 

    ....

 

    他是被钻脑的疼痛疼醒的,很快他便意识到,那钻心的疼痛来自电击仪。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一向高傲地发明家不顾一切地祈求到:

 

    “我什么都给你!任何东西!快停下!你会毁了一个时代的进步!”

 

    之后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巨大的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一切场景在痛苦中扭曲成白色,然后啪得一声,灯光一般熄灭了。

 

   他在混沌中醒来,依稀记得自己大脑之前很灵光,但现在像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堵住了一样。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陌生女人,她身材修长,一身蓝衣,金铎士分明记得上几秒他还记得她是谁,但此时却一点都没有眉目。

 

    一种荣光...一种他看的很重的东西,比生命还要重的东西像伯劳鸟那样飞离了他的身体。他即使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依旧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痛苦。

 

   “你杀了我吧。”在女人转身离去前他喊住她,语气中含满真诚的请求:“现在其他学生会嘲笑我的。”

 

    她藏蓝色的背影顿了顿,但是只是顿了顿,便接着向前走去。

 

   金铎士不甚确定,她在离开之前是否轻轻地发出过一声叹息。

 

 

 

     再之后,奇林.金铎士的世界变得简单了,简单到晚餐时的一块苹果布丁就可以填满他一整天的期待。他喜欢坐在阳台上摆弄那些抓来的甲虫,他依稀记得自己曾在这座阳台上构想过一些称得上伟大的东西,但现在他只在乎这儿心旷神怡的暖风。他将那些可怜的小生命的腿拔掉,由此汲取小孩子残忍的快乐,仆人们在一旁看着自己曾经冷酷的主子细心地数着甲虫的腿窃窃私语。金铎士不喜欢这种目光,因为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于是只好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数甲虫腿上:“1,2,3...”他记得自己曾经数过类似的,但是更大更尖锐的东西,它们冷酷且寒光闪闪。

 

   若是金铎士一直保持这种小孩般的状态,是否是不幸中的幸运或许很难有人说的清。

 

   但是在某一天,仿佛神迹一般,我们的主人公从一个长长的午觉中醒来,却忽然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雾霭般的疑惑和不清醒如今被驱散——

 

   金铎士发现自己恢复了神智。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兴奋地快跳了起来,他可以东山再起,他可以构想...构想?在开始构想的时候他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脑海里空空如也。

 

   他又慌张地晃了一下自己的头,那儿曾经是随时随地可以蹦出灵感火花的澄明之地,而如今无论怎么晃,都徒剩一片漆黑的乱麻。

 

   金铎士急忙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慌里慌张地取出自己之前留下的图纸,但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三行都读不下去。

 

   终于,最大的绝望降临在了这位扭曲的天才的身上——他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那并不是还没有恢复过来,金铎士清楚地很,那玩意儿像是被神挖走那样,徒留一片漆黑的风在回响。他现在和他曾经讨厌的庸人一样,和他的哥哥,他的母亲,鱼市里的屠夫和晚宴上无聊的贵族一样。

 

   这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扼地他喘不过气,在苦痛的眼泪中,他重新看见了这一切——母亲带着甜腻唇膏味儿的晚安吻,那只来自蒂维亚的白猫,向他头顶压来的烛台;哥哥呕吐物中那股他难以忍受的白兰地味儿,在狭窄公寓里做的那些关于顿沃和自然科学院的梦;被开肠破肚的温斯顿还有灰白的单人监狱...后来一切开始变好,公爵,美丽的卡纳卡,他所有奇妙的构想,那些年轻的野心....

 

   但是最终,德丽拉那晚的话又盘旋在他的耳际:

 

     “当人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垂垂将死,无法挽回之时,回首自己过去的人生总不过是如浮梦一场,无论多辉煌美丽,都只不过是抓不住的梦了。”

 

   现在,他曾经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野心勃勃...

 

    都不过是浮梦一场。

 

    当金铎士抬起脸的时候看见了桌上的一把解剖刀,它洁白刀柄上镶着的铂金色条纹让他认出了它——那是他母亲买给他的第一把解剖刀,他带着它辗转到顿沃,再一直回到发条公馆已经过了二十余年,它居然一直都还在。

 

   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办公桌上,午后的金光在它金属的刀刃上游走着,闪耀出一层迷幻的光,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告诉他,他的苦恼即将被一劳永逸地解决。

   

 

 

 

    埃里克是机关宅邸新到的男仆,他是经过姨妈介绍来到这工作的。年迈的姨妈姓潘瑟,称自己也曾服侍过幼年的奇林.金铎士一段时间。据她的描述,金铎士打幼年就聪明但乖戾,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埃里克到不这么觉得——不过这多半是因为实验事故导致他的主子心智大变的原因。

 

   不过埃里克懒得管那么多,轻松的活都是好活。他平常负责的就是装模作样地擦两下装饰品(反正金铎士根本不会苛责他),再比如像现在这样,带带新来的仆人。

 

   “...这儿是扳手。”他对着新来的小姑娘说:“一会儿我会详细告诉你如何运作。”

 

   “金铎士先生允许我们亲自操作吗?”

 

   他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亲自操作?他现在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扳手按下去会到哪儿...”埃里克声音低了下去,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后敲了敲脑袋:“...你该知道,他这儿有问题。”

 

   他领着她继续向前走去,停顿在金铎士卧房的门前,敲了敲门,问到:

 

   “金铎士先生,您在吗?”

 

    房内没有回声。

 

    他又敲了一次门,然后又问了一遍,依然无人应答。

 

   “好了,看来他不在,我可以带你进去看一下。”埃里克说着,打开了房间的门。

 

   但是刚刚打开,他就愣在了原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身边女人的尖叫——

 

   他看到了满桌的鲜血汇聚成一片鲜艳的湖泊,而湖泊的中心,曾经的大发明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头重重地磕在上面,他的手腕搭在一边,上面有一道鲜红的口子。在不远处,一把镶着金边的解剖刀在阳光下闪着无辜美丽的光。

 

    他一动不动,阳光轻吻这具背负过太多东西的身体。

 

    埃里克颤抖地走过去,他无法判断金铎士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那究竟是一派平静,还是混杂了太多情绪?但是那都最终形成了幼童脸上的茫然。

 

     新来的女仆还被吓的哭泣连连,埃里克却已经隐隐约约开始想到他得去联系殡仪馆,这位流星般灿烂的天才最终将被锁在漂亮的乌木棺里,公爵或许会到场流下几滴假惺惺的泪水。毫无疑问,人们会议论他,他不知道究竟是痛心疾首的多还是冷嘲热讽的多,毕竟人们不需要为一具尸体负责。无论如何,那将是一场沉重的闹剧。

 

     不过此时此刻他需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了他的鼻下——那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就在这时,埃里克看见卧室的窗外飞来了一只红翎伯劳鸟,它好奇地探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当它看到倒在桌子上的金铎士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它伸长脖子,发出了三声啼叫。然后它重新振翅展翼,飞向卡纳卡的天空之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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