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龍

生活总在别处

【杰医】A Mermaid’s Tale

*521点梗

*冷面大副✖️海葵鱼艾米丽(人鱼)

*配角死亡预警

*放心是he

 

 

     她不是海的女儿,她只是一条小海葵鱼。他不是王子,他是一个海盗。

                                                 ———引子

 

 

 

 

     杰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

 

    那本是个普通的傍晚,东边的晚霞降下绛紫色的帷幕,垂入深蓝色的加勒比海,将其晕染成一片诡谲的斑斓。

 

     夕阳尚在海平线上挣扎,血红色的余晖染红了欧利蒂斯号巨大的白帆,又流淌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海盗船的船首将那泛着白沫的橙红色海水劈开,翻腾的浪花宛如一朵朵撕裂的狐尾百合。

 

       水手们或擦着甲板, 或忙着检查那些笨重的迫击炮。他们边懒散地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吵吵嚷嚷地聊天。那严苛的海怪船长本是绝不允许手下松懈,但是念在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他便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他们的偷懒。自己则扎到船长室里和领航员商讨新的航路。

 

       而身型颀长的大副则伫立在船舷旁, 他从不加入水手们的闲聊,在这不可多得的闲暇时刻,他看起来宁愿静静地欣赏西印度群岛的风光。水手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那位船长的大副的,他们只知道他叫杰克,但是水手们深知他和他们不一样。他那一口浓重的伦敦腔让他听起来更像个该死的皇家海军军官,他的举止行为更像是名绅士而非海盗,更让他们敬而远之地则是他冷傲的态度和他在追击敌人以及惩罚叛徒时的毫不留情,所以他们私底下起了个绰号叫冷面大副。

 

       杰克知道水手们对他的抵触,但他毫不在意。值得他上心的只有他的辅佐对象里奥船长和欧利蒂斯号。

         

       此时他曲着指骨节百无聊赖地敲着船舷,一边环顾着波光粼粼的大海。那被余晖漂染成的红与金的画卷永不止息般徐徐展开,这种可循美感的规律总让他心旷神怡。可是一点什么东西忽然突兀地打破了这种和谐。他皱着眉头望过去,他本以为是沉船的货物或是鲨鱼的鱼鳍之类的,可是定睛一看,他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离他们不远不近,脖颈以下没入水中,正望向他的方向。杰克的第一反应就是哪个倒霉的落水者,于是他急忙转头,喊道“西南方向有落水者!”

 

        听罢,几个离他最近的水手跑过来,扒住船舷却不住地问“在哪?”

 

        “就在....”他转过头想指给他们看,然而却发现那个落水的女人不见了。他狠狠眨了下眼睛,但是海面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女人的踪迹。

 

        “....大概是我看错了。”

 

         几个水手嘴巴一撇,本想发作但是碍于杰克的身份只是低声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杰克揉揉眉心,最近是太累了吗?怎么会出这种莫须有的幻觉。

 

 

 

 

 

        杰克本该将这个小小的失误当作幻觉抛入脑后,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忘——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的话。

         

        那是一天晚上,疲惫了一天的船员们都早已酣然入睡, 除了那个可怖的神秘舵手。而对于本身睡眠浅的杰克来说,晚上躺在船舱里睡觉无疑是一种折磨。

    

          木质船舱的晃动的吱呀声刺激着他的耳膜,铁锚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在他脑子里叮叮当当, 就连波浪互相撞击的声音如今也变得清晰无比。杰克在床上辗转反侧, 倦意和噪音将他来回撕扯, 在杰克快被逼到精神崩溃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歌声。

 

         杰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终于被失眠折腾到幻听了,他使劲揉了揉耳朵。然而那阵歌声依旧飘渺如烟, 似乎正欲拒还迎地引诱着他。

 

         杰克起身,披上他苍蓝色的大衣,在出门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燧发枪。

 

          杰克听过许多歌声,无论是皇家剧院里首席女高音用高超技巧卖弄出的绚丽美声,亦或是拿索舞女妖媚撩人的海港民歌。可是他从未听过如此空灵的歌声,如果大海会唱歌,大概就是如此吧。

 

         有些陈旧的木质楼梯吱嘎作响,杰克尽量放轻脚步,让木板的呻吟再轻一点。

 

        歌声越来越近了,杰克下意识把手放在身侧的遂发枪上,离甲板越近,他的神经绷得越紧。

 

     清新的湿润的空气越来越清晰地占据他的鼻腔。

 

      最后一阶。

 

      神经绷紧到了极限,随着皮靴踏上坚硬的甲板,他的左手也迅速地拔出了枪,笔直地指向前方——

 

      可是甲板上空无一人。桅杆静默的屹立在夏日沉默的夜里,白色的船帆被海风吹得鼓起,发出闷闷的声响。

 

      溅在甲板上的海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似是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一步步缓慢地挪动在甲板上,此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鞋底碾压的被海水冲刷的污垢的黏腻。那歌声越来越清晰,但依然飘渺,而现在他愈加确定,那歌声是从海里传来的。

 

       他并非没从老水手口中听到过那些关于诱惑船员落入腹中的迷人塞壬的传说。

 

      他一边这样揣测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遂发枪上了膛。他手心的汗将冰冷的铁捂地滑腻温热,使他手滑了好几次。

 

       他向船舷走去,而那歌声并没有停止,现在听来那首歌里没有他熟悉的语言,甚至说,没有语言。那歌的旋律他以前从未听过,不如说,这首歌更像是专门为她的嗓音而谱写的。

 

      她就在下面,他很确定。

 

       她一定顶了张妖艳绝伦的脸,杰克,不要被她所魅惑。冷面大副激励自己,咬咬牙,一个健步冲到船舷旁,将遂发枪往下一指。

 

      歌声戛然而止。大副向下探了探头,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所想的妖媚无比,反而是精灵一样的,甚至有些熟悉的脸。

 

       那是那天他误以为是落水者的脸!他仔细打量,那是一张凡间不会有的,美丽的脸。白净的脸庞上嵌着一对栗色的清澈眼眸,色泽纯净的宛如海里的珍珠,她的眼眶旁泛着奇异的青紫色,像是把加勒比海的晚霞抹到了脸上,她有一头红栗色的长发,海水将其浸泡的湿漉漉的,贴着她白皙优美的脖颈一路垂到脊背上,再没入墨蓝色的海水中。

 

      这样的容颜就连自诩对女色无感的冷面大副都看呆了两秒。不过很快,海盗专有的危机感令他清醒过来,他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遂发枪,问到“你是人鱼?你想要什么?”

 

     她抬起脸,似乎有些费解地琢磨着他话的意思,最后,却用蹩脚的,断断续续的英语问了一句“请问,你,王子吗?”

 

     “are,加上are, 你是王子吗?”之前文学院的教育使他脱口而出地纠正这人鱼的语法,随后,他才意识到她话语里最大的荒谬之处“王子?你指我?何以见得?”

 

      她面露疑惑,他伦敦腔对于她来说似乎太为难了,不过她似乎从他的语气和神色中看出了费解和拒绝。但是随后,她又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她们说,歌声,攻击,人类,是真的。”

 

      “是attract (吸引)不是attack(攻击)”杰克又忍不住咬文嚼字,有些无奈地晃了晃左手,遂发枪随之撞击在船舷上,发出“铛”的一声。

 

      人鱼似乎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枪,她原本温柔的眼睛迅速被黑洞洞的枪口染上恐惧,她的表情惊慌,刚刚的好奇和天真荡然无存,她一个翻身,跃入了水中。

 

         “等等,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杰克急忙向她呼喊到,但是已经太晚了,他最后只看见那条溅起水花的,颜色像紫霞般绮丽的鱼尾。

 

       

    

       

        艾米丽逃离船只的速度快的令她自己都为之咂舌。直到那艘帆船化为了深蓝色水面上的一块黑色的巨大阴影她才停下来。

 

      安全了吗....

 

      她望向那在水面上漂浮的巨大阴云,心里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她又回想起了那个高大男子漂亮的棕色眼睛,它们晶莹剔透,比海底里那些色彩斑斓的石头们都要迷人。那双眸子含着迷离的神秘,仿佛蒙上了层海上的晨雾。

 

        对了,没错。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海上弥漫着迷雾的清晨。

 

       艾米丽喜爱加勒比海的晨曦。朝阳尚未刺出它金色的剑鞘,晨雾犹如和了水的牛乳倾倒在海浪之上,为这片海域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每每这时艾米丽都喜欢浮出水面,好奇地观察着海面以上的世界。

 

       浓雾给予她庇护,让她躲避人类的耳目。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放声歌唱。就像她在海中常干的那样。只不过这时候她将不再唱歌给千姿百态的珊瑚礁和那些小巧聪明的热带鱼听了,她为天空上飞翔的白色海鸥,远方若隐若现的绿色山峦,以及即将初升的朝阳歌唱。此时人鱼不再歌颂海洋,而是歌颂那她向往的,光怪陆离的陆地世界。

 

       就是在这个时候,艾米丽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正从迷雾中游弋着。

         

       她停止了歌唱,眯着眼睛瞧过去。

 

       白帆,船桅,很显然, 这是一艘人类的帆船。艾米丽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躲进水里,鬼使神差地,她仗着大雾的掩护和好奇心的壮胆向那艘船游了过去。

      

       艾米丽从未靠近过人类的船只。因为从小同族便教诲她远离人类,因为人鱼死于人类之手的惨剧比比皆是。

 

       可是另一方面,某些打破戒律的人鱼却又总是寻得一段佳话。她们归来时总是带着满满一兜人类世界的稀奇玩意儿——比海里千篇一律的贝壳海螺有意思多了。她们热爱讲那些人类世界的奇闻逸事,那个世界的千奇百怪总是让人流连忘返,另一个世界听起来比单调的海底有意思的多。这总是吸引着那些年轻的人鱼忍不住向往和靠近。艾米丽也不例外。

 

       不知不觉,艾米丽离那帆船已经足够近。她第一次这么靠近帆船,那黑色的巨物的巍峨让艾米丽觉得像一座小山。她仰头望着,惊叹着帆船做工的精妙细致。

 

      就在她暗自腹诽的时候,她瞧见了他。

 

      他站在船首,身姿挺拔修长,他着一袭苍蓝色的风衣,衣摆在风中摇曳着。他有一头柔顺卷曲的深色头发,以及一张英俊的脸庞。他有一双深邃的,深棕色的眸子,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鱼的都不一样,那双眸子极暗,但又不漆黑,像是揉入夜前黄昏的最后一抹色彩。可是很显然,那对眼睛没有瞧着她,此时它们正目视前方。

 

        她听一位姐姐说过,人类的王子就是这样气质优雅,身材高大,面容英俊。

 

        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她游地靠近了他一些,她渴望再多看他两眼。忽然之间,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心紧紧系在了他身上。那位姐姐曾经提过这种情况,这叫一见钟情。

       

      她痴痴地望着他,似乎想把他伟岸的身姿刻进她的脑里一般。直到东边投下第一束金灿灿的晨光,迷雾如同受惊了的潮水一般褪去,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将失真剥落,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艾米丽恋恋不舍地向后退去,她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金色的阳光将他包裹,使他看上去就像人类童话中的王子一样。

 

       她看向船身上费解的字母——OLLYDITH,随后转身向深海游去。

 

       

        从此之后,艾米丽便天天盼着那艘欧利蒂斯号来临,只为了看她的心上人一眼。可是很快,艾米丽便不满足于此,她希望能更多的接触他,她希望...那双美丽的棕眸子能看向她。

 

       保受相思之苦的艾米丽终日闷闷不乐,而那与一位水手展开了一段恋情的,年长人鱼斯蒂拉一眼便看出了艾米丽的心结。于是某天她偷偷告诉她,人鱼的歌声可以吸引人类。

 

        爱情是多么盲目又危险的东西。陷入相思之苦的艾米丽显然摒弃了长辈对她的告诫,一心想用歌声吸引那位男子的心。

 

        若不是他手里其实一直抓着的那把遂发枪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成功了。

 

     等等...一直?

 

    他一直抓着遂发枪却没有伤害她?

 

    一簇希望的火苗在她心中烧旺。或许....他并不想杀害她。

 

     爱情是多么危险又盲目,可是它却能带来勇敢。为了见到心上人的脸,艾米丽打定主意要再冒一次险。

        

      

 

      杰克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次见到人鱼。这几天他不知道有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那天杀的遂发枪过去呢?多少人尝试捕猎人鱼无果,而如今,居然有人鱼主动靠近他,可是他却错失了良机。这种懊悔又加剧了他糟糕的睡眠质量。直到某天深夜,他又听见了那飘渺的歌声。

 

      和第一次的提防不同,这次,他三步并成两步,赶到了船舷旁。

 

      那人鱼就在海面上静静地望着他,眼角随着唇角一齐弯了起来,星空被挤碎在了她弯起的眼睛里,洒下了一片纯净的闪烁。

    

     “你...来了。”依旧是生硬的英语。不过这次倒是杰克有些慌张,他不动声色地平息了自己内心的波澜,尝试向她搭话。

 

    “您好...年轻的小姐。请原谅我上次的唐突,我并不是有意要吓您。”

 

      果然如此!艾米丽心里不由更开心了,唇角的弧度也愈加明媚,她用力地冲他点了点头。

 

     看见人鱼完全放下了戒备,他试探着问“请问,你有名字吗?”

 

      “艾米丽”婉转清脆的音节从那两片娇嫩的嘴唇里吐出。“叫我(I)艾米丽就好”

 

     “是宾格‘me’艾米丽。”他依旧没有忍住纠正她语法错误的欲望,不过随后,他冲她微笑道“艾米丽小姐,你好,我叫杰克。”

 

      他叫杰克。艾米丽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望向他微笑着的脸,觉得自己恍若身在梦境。那对深不见底的,永远直视前方的高傲眸子,如今为了她而垂下。那总是冰冷地,紧闭着的唇角如今为了向她微笑而温柔的上扬。

 

      艾米丽觉得自己幸福地有些晕眩。而杰克的下一句话,简直要叫她直接晕过去了。

 

     他说“艾米丽小姐,不得不说,你的歌声世间仅有。”

 

      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着,她有些结巴地说“如果你...愿意....我会...经常来....为你唱歌。”

 

      “那是我的荣幸。”面前的绅士恰到好处的微笑着,微微点头冲她致意。

 

         望着他风度翩翩的举止,艾米丽的内心更加雀跃了。他一定是王子吧!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问道“杰克,你是王子...对吧?”

 

        王子?这个词再次令他一怔。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一脸期待的天真人鱼。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当成王子,不过他很确定,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慕。

 

        热烈的,灿烂的爱意无论是人还是人鱼,都无法将其抹杀掉。更何况此时,那浓烈的爱慕都要从那对栗色的眼瞳里溢出来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人鱼对于人类有本能的好奇加之对于人类贵族的向往促成了这所谓爱慕。但是他明白,只要对这种盲目又危险的感情加以利用,他可以达到许多目的。

 

        人鱼,这种珍稀的生物的价值不知道能值几艘他们抢过的商船,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不知道多少未经挖掘的潜能。

 

       机会已经错失了一次,他无法容忍它再次溜走。

 

      穿着考究的海盗温柔地挑起唇角,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是王子。”

      

 

 

       

        这是一段奇妙的关系。平日,他是指挥船只在加勒比海上乘风破浪的冷面大副,但是晚上,他的小美人鱼就会自那幽暗的海底浮出,为他唱歌,与他谈天。

 

        非常罗曼蒂克。杰克这样想,似乎很不符合自己海盗的身份。

 

     但说实在的,他并不讨厌。他已经习惯了每晚那飘渺歌声的召唤。原本难捱的失眠夜成了他歇息的港湾。白日的疲惫融化在美人鱼清亮的栗色眼眸里,又顺着她被海水浸的湿红的眼眶上滑落到墨蓝色的水浪里,他烦乱的思绪也随之溶解在了宽广的大洋里。

 

     然而这次,他的美人鱼迟到了一会儿。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冷面大副少有的烦躁难耐了起来。

 

      在他马上要第五十次从房间的门口踱步的时候,那阵轻灵的歌声终于将他从鞋底踩塌陈旧地板时它发出的老朽惨叫声里拯救了出来。

 

      他的步子比以往快了些,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上竟带了些埋怨与期待。

 

      他攀到船舷上,脱口而出到“今天来的有些晚呢,艾米丽小姐。”

 

       随后他就被自己这带着些责备的急躁吓了一跳,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暗自懊恼。

 

      不过艾米丽似乎并没有生气,她甚至有些不安地拍打了一下鱼尾,有些结巴地说“抱歉,杰克,我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杰克的眼睛猛的睁大,里面的惊讶一闪而逝。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波澜不惊的礼貌微笑“这真是惊喜,来自艾米丽小姐的礼物,我定会好好珍惜。”

 

      艾米丽笑开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和嘴唇弯地如同海上的月牙,眼角的斑斓宛如诡谲的云翳般簇拥着它,羞涩的云霞铺上双颊,但是她的整张脸就像一朵开至茶蘼的蔷薇。

 

       蔷薇,杰克记得那种植物,她们美丽但柔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但却总是该死地激发着他人的保护欲。

 

     “杰克,看!”人鱼掩饰不住期待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杰克脸上的阴郁一瞬间散去,他堆起礼貌的微笑,看向艾米丽伸向他的手。

 

     那是一颗珍珠,非常大的一只珍珠,以至于经验丰富的冷面大副都未曾见过。

 

       那圆润的珠体起码要有鸽子蛋那么大,此时正在银色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浅光。映照着艾米丽带着期待的脸。“你喜欢吗?”她问到

 

      “是的,没错。”杰克呆愣愣地望着她手里的珍珠,他可以想象到,把它卖到黑市去可以挣多少亮闪闪的金币了。

 

       可是艾米丽下一句话使他愣了一下。

 

      “我觉得镶在你的王冠(crow)上一定很好看。”

 

        他轻轻笑了笑“是crown,艾米丽小姐,不过我也相信是这样。”随后,杰克轻轻舒口气“我下来拿。”说这他一只脚踏上船舷,准备翻下去。

 

       “别,不安全吧。” 艾米丽红栗色的眉毛拧成两捺。急忙摆摆手企图制止。

 

       可是杰克却翘起了唇角,利落地抓住了船身的抓板上。他轻轻侧头,被海水浸染成幽蓝色的月光为他微微眯起的狭长眼角点上了碎光,宛如撒上了一把星子。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比艾米丽见过的成千上百的珍珠和宝石都要好看。“为了美丽小姐的礼物,不冒点险怎么配得上呢?”

 

         艾米丽担心地看着他一点点从船上爬下来。不过还好,他平平安安地向她伸出手。

 

        艾米丽从未和杰克挨地如此近过。终年被冰冷海水常年围绕的心脏如今开始发烫,它的速率开始加快,迸发出过多的血液,它们奔腾在她的血管里,像是小鹿一样不安分的推搡撞击着。

       

       它们的躁动地涌上人鱼的脸颊,使她的脸呈出一股子粉红的红晕。

 

      自己的血此时会不会是粉红色的呢?晕晕乎乎中,她胡思乱想到。

   

      “艾米丽小姐,你没事吧?”杰克带些试探的声音把她一下子敲醒。

 

       他还是礼貌地伸着手,绅士地等待着。他温和地望着她。

 

      她发誓她可以看见他深棕色眸子里她自己的倒影。他琥珀一般剔透的眼睛里的那个女孩披散着一头红栗色的卷发,眼睛里溢满了盲目的幸福,看上去傻乎乎的。

 

        她不由有些害羞,急忙埋下脸,将手里的珍珠递给他。

       

        他接过去,夸赞道“真是颗美丽的珍珠。”

 

       “那当然。”她有些得意地昂了昂头“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大的珍珠。”

 

      “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看到她一脸幸福的表情,冷酷无情的冷面大副不由有些愧疚。

 

      “这么做,我很开心。”艾米丽眨眨眼睛, 用鱼尾拍起更多的水花,透明的水浪溅在她圆润的肩头和柔顺的红发上,使她看起来更加湿漉漉了。“因为你很喜欢我的礼物,这就好了。”

 

      少见的,她没有说错一个字,认认真真的清晰地吐出这句话。

   

      第二天,水手们发现那大副本该一片朴素的苍蓝色高脚帽竟多了一件亮闪闪的东西,在初生的太阳下尤其闪亮。

 

       往近一看,那竟是一只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在白昼里正透着温润的光泽, 和周遭粗旷甚至有些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大副还说自己不在乎外表。”

 

       “真够会装的。”

 

       水手们的叽叽咕咕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但杰克并不动怒。他甚至大大的呼吸了一口空气——和往常一样,新鲜湿润的海洋气息,他甚至还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青鱼的腥味。

 

     他向远方眺望,朝阳的红光劈开夜晚的云翳,光束投上湛蓝色的海面,霞光和着波浪向海平面递增,新世界的画卷随着海浪上漂浮的橙红色一齐徐徐展开。

 

      他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众人皆以为那位品味高雅的大副正欣赏着晨光下的海浪。殊不知他在想的是,今天的夜幕降临后,那位名为艾米丽的人鱼小姐会以怎样的姿态从海面浮出。

 

       

         

 

      人们对龟岛的印象是什么呢?肮脏,混乱?或许如此。面前成群的醉汉大声嚷嚷,语言多半是污秽不堪,大敞着领口对胸膛上终年油腻腻的,不知道粘的汗液还是酒水。

 

        穿着过时的,俗气的蓬蓬裙的妓女们成群结队,几个爱做作的还癫痫似的扇着蕾丝边都破烂不堪的小扇子,东施效颦般装出一副伦敦贵妇的作派。然而下一秒“贵妇”们就会为了几个银币卧在某个粗俗海盗的怀里,任由他们肮脏的手在她们丰腴的大腿上上下其手。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是杰克第一次,姑且称为“约会”的地点。

 

       贝克船长不喜人烟,所以船员们上岸的次数寥寥无几。最常去的港口还是龟岛。前几天他和艾米丽约好了,他们将在龟岛的海边见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浅滩的地方,艾米丽不好逃跑。

 

     没错,只要杰克在语言上控制好艾米丽。他会立刻赶回去找船长,一条柔弱的小人鱼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计划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当他在海边望见小美人鱼那无辜的脸庞却有一种于心不忍的情绪冒了出来。那种心软是劣苗,必须在它腐蚀自己心灵前尽早掐断。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又堆起了绅士的笑容,向她走去。

 

    “杰克!”老远,艾米丽就发现了他高挑的身影,用蹩脚的口音喊道,兴奋地冲他挥起手来 。

    

    杰克也挥手回应。加紧步子向她赶去。

 

    艾米丽攀在礁石上,仰着头望着在他身边坐下的男子。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斯黛拉姐姐说过,那是上等人才用的奢侈品,叫古龙水。他身上的味道混着辛辣的植物味儿和丝丝莫名的甘甜,呛地艾米丽连打了两个喷嚏。

 

       “抱歉,是我熏到你了吗?....”上面的人儿挪了挪身子。

 

      “没有。”艾米丽赶忙摆摆手“正相反 (on the country) 我很喜欢杰克身上的味道,因为那是杰克的味道!”

 

     “是on the contrary, 艾米丽小姐,country的意思是国家。”杰克不厌其烦地纠正她,又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谢谢你的赞誉,艾米丽小姐。”

 

      真的有那么好闻吗?那个他平时只是礼节性使用的古龙水?

 

       那棵劣苗开始悄悄攀附上了冷面大副冰山般冷酷无情的心。

      

      “杰克...”刚刚还十分健谈的艾米丽此时却扭捏起来,声音也细弱了许多“我有一个请求(ask)”

 

      “最好用request, 黛儿小姐。”杰克微笑着冲她点头致意“但说无妨,我会尽量帮你做到。”

 

      “可以,让我摸一下你的手吗?”

 

      “什么?...”杰克的耳朵怀疑着这无厘头请求的真实性。

 

     听到了杰克语气中的质疑,艾米丽更加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她的脸发着烫,但依然说道“我还没有碰过杰克...”

 

    本来仅仅是眺望着那位视线永远停留在海平线上的伟岸身影就足够了,却又升级到亲耳听到他用奇怪但冷傲的口音与她谈天,然而现在,她却奢望着触碰他作为人类温热的身躯。

 

      上方的人儿迟迟没有回应,果然自己太过贪婪了吗?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有些后悔地想。

 

        然而衣料刮擦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在她面前,杰克垂下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纤长而骨节分明,就像她所想象的一样。艾米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湿漉漉的手握上了他的手。她的指腹轻轻抚上他他棱角突出的腕骨,又往下滑过他突起的血管,他的手是温热的,不同于人鱼较为冰冷的温度,她能感觉到那青色脉络下不动声色地流动的血液。她甚至有些好奇地向下摁了摁。

 

      她大拇指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手手掌,与她想象地不同,他的手掌并非想象中养尊处优的细嫩,反而是粗糙的,上面甚至有的地方附了一层薄薄的茧,宛如被海盐磨砺过的砂石一般。

 

       杰克能感觉到人鱼的手指正好奇地摆弄着他的右手。她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这感觉很奇怪。毕竟一只手被人翻来覆去的观摩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正常。

 

       但是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艾米丽的手指是清凉的,像是久远童年母亲珍珠项链的触感。她的手指安抚着他在静脉里都不安分地,永远野心勃勃的血液。像是一个温柔的驯兽师安抚着自己凶猛的宠物。

 

        那棵劣苗肆意飞长,盘踞在了他的心上。

 

        必须斩断,不然就来不及了。

 

      “艾米丽小姐,容我离开一会儿。”他讲

将手抽回,有些生硬地对她说。他已经准备好迎接艾米丽的疑问,去解决一件要紧事,约定时间到了去见一个人,随便哪个理由就可以把她打发。

 

     可是她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是笑着点点头,那充满信任的眼神一下子刺透了他怀揣着黑暗阴谋诡计的心。

 

     他翻下礁石,向营地走去。

 

     去有条不紊地走向船长,忠诚而镇静地向他行礼。那对深棕色的眼里,徒留的是银币的冷色,那是为利不择手段的人的眼光。

 

     去走向海边,他能想象她在海风下飘扬的,泡沫般轻盈的红栗色长发下依然无害纯净的脸。她会以为跟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呢?他的朋友?也即将成为她的朋友?

 

     去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铺下渔网。她的小美人鱼会哭喊着逃跑,但他会亲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拖回来。她会怨恨吗?还是会徒流恐惧的泪水?但他不在乎,他的眼里曾经的温柔如糖稀,此时像是在冬日里冻成了一块,冰凉的,丑陋的,失去了甜腻的口感。

 

     去扛着她,卖给某个富可敌国的私人收藏家或者是训练她的能力。杰克都无所谓,只要利润足够,他都不会插手。因为他不是慈悲的王子,他是利欲熏心的冷面大副。

 

     本该这样的。

 

    可是此时,他却迈不出步子。那红栗色卷曲的头发,那飘渺而空灵的歌声,轻柔,带着别扭口音的嗓音,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 融入的那么自然,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

 

      艾米丽等了很久。在她甚至都有些担心杰克的时候,那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沙滩上。

   

     “杰克,做什么去了,这么久!”她声音中的兴奋多于焦急,显然是等了很久后的心理。

 

      面前高大的绅士微微笑了笑,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只是想为你摘朵蔷薇。”

 

      人鱼费解地望着眼前奇怪的植物,和那些千篇一律的,漂浮着的柔软水藻不一样。它层层叠叠的,色彩更坚实,是粉红色的,捏起来手感细嫩,凑近,还可以嗅到一缕幽香。

 

      蔷薇,她咀嚼着这个单词。是个很好听的,她喜欢的发音。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捋过她的头发,把蔷薇别在她的耳畔。于是少女又笑开来。

 

      笑靥与蔷薇相配,或许连心尖上冬日的冰都会融化。

 

      劣苗盘踞在他的心上,开出了一朵鲜艳欲滴的蔷薇。

      

    

 

   

      

       杰克不明白似乎所做出的选择。被他奉为金科玉律的唯利是图的价值观似乎受到了他的背叛,然而这种后悔感却在每次看见艾米丽微笑的时候烟消云散。

 

      冷面大副第一次感到惊恐,他强大的自律和原则居然被一个弱小的女子轻易瓦解了,而且他居然感觉不到丝毫愤恨。

 

       如同一个耽溺于毒品中的人,他知道那是致命的。但是每天在见到她笑容的时候,还是恨不得让抓住夜色的尾巴,让那霞光晚一点升上天空的发梢。

 

      杰克一直在想,如果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甜蜜下去,故事的走向会不会不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险利用潜水钟与艾米丽幽会。

 

     他在前一夜和艾米丽商量好了, 自己会亲自潜水与她会面。第二天他便向船长自动请缨,以搜寻沉船珍宝为名请求潜水。

 

     潜水钟笨重而高大,钟壁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就连粗糙的黑色上也弥漫着被海水腐蚀过后的锈,徒添了几分岁月的腐朽。这总让杰克有些不放心。但是眼前又浮现少女蔷薇般的笑靥,就连悚然的潜水钟都被其装点出了些许粉意,这让他又顿觉充满了勇气。

 

     他向水手们点头致意,然后走进了潜水钟中。

 

     他感觉到水流不停向上涌,水压压得他有些不适。耳畔充斥地是模糊的气泡爆裂声,呼噜呼噜地连成一片,像是没有尽头。

 

     好在,在沉重的咣当一声之后,身体停止了下坠。杰克先是顿了一下,尔后游出了潜水钟。

 

      可是他没有看见艾米丽。眼前只是一簇簇的缤纷珊瑚礁和墨蓝色的海水,在他有些出乎意料之际,两只手猛地“袭击”了他的眼睛。

 

      那手掌细腻又冰凉,此时正跃跃欲试地丝绸般磨砂着自己的眼皮。他即使闭着眼睛凭触感都能猜出她是谁。

 

     “猜猜(gas)我是谁?”故作搞怪的声音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是‘guess’ 黛儿小姐。”他的声音充满了笑意。他的双手动作轻柔,缓缓握上了她的手腕。然后他趁她挣脱逃走前飞速地将她身子翻了过来,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腰肢。

 

      他听见少女娇嗔的笑声,风铃一般的清脆被海水稀释地恍惚,飞入了他的头颅,强势地挤走了其他意识,久久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任那平日只盛着冷酷与黑暗的头脑被海水冲走吧。她的指尖握着自己的手掌,沁凉的柔软扣着他手指上薄薄的茧子,现在他想任由那双手引领着他向前,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将是他的极乐。

 

     他们嬉戏于珊瑚礁丛之间,像是两只顽皮的小丑鱼。她趁他观察一只贝壳的时候发动了水波袭击,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的杰克抬起脸,只看见艾米丽那弯着调皮弧度的眼睛在水里闪闪发亮。

 

     他带着艾米丽躲到潜水钟里,狭窄的空间让他不得不抱紧她。艾米丽好奇地观摩着倒影在潜水钟内壁上的颤动着的金色水光,她的身体不安分的扭来扭去,那蓬松柔软的卷曲发梢搔着他的胸膛,让杰克一阵呼吸急促。

 

    她拔下一段海草,兴致勃勃地给杰克扎起了头发,杰克起先想反抗,不过最后还是随了这个玩心大起的姑娘的性子了。扎完一个小揪,艾米丽煞有介事地欣赏来欣赏去,最后郑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则无奈地揉揉自己后面的辫子,佯装开心地称赞艾米丽的手艺。

 

      他们在海洋里尽情游荡着,宛如乐不思蜀的亚当与夏娃。以至于有人潜下水他们也没有注意。

 

    杰克的笑容在撞见船上一个水手不可置信的脸时僵住了。那位水手的眼睛瞪的圆圆的,想发出惊叹却因为意识到自己在水下而仅仅憋着,鼓成了鱼鳃一般滑稽的样子。他的眼睛从杰克身上蹦到艾米丽身上,又从艾米丽身上蹦到杰克身上。来回往复着,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杰克第一反应就是推了艾米丽一把,用眼神示意她赶紧离远些。艾米丽先是担心地忘了杰克一眼,但又想到他是王子,肯定不会怎么样的,于是她快速地游走了。

 

     杰克望见她的背影松了口气,然后沉着脸回到了潜水钟中。

 

     “大副先生,我相信你是为了控制住那人鱼才和她进行的交流的吧。”船长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斗,然后将那还冒着灰色余热的烟灰磕在船舷上,任它们被海风刮走,葬于海中。与他懒洋洋的嗓音不同,他的眼神是刀锋一般的锐利,恨不得把面前人的心思都剖析干净。

 

      由于杰克忘记了时间,导致船长开始忧心起了他的安危,便派人下水去找他,没想到撞上的却是如此戏剧性的一幕。

 

     杰克的眼底不起一丝波澜,他直直地回应船长的眼神,熟练地摆出一派外表惺惺作态实则冷淡的语调“堵上海盗的名誉,船长。夺取她的信任是最好的办法。”他的手握着船舷,手掌上汗液渗入了木头的缝隙里。

 

       “哈,那就好。不过你也是够大胆的,要是让人鱼知道你骗了她——她们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他把烟斗里剩下的烟灰都磕净,转头一拂袍子便向自己的船长室走去。

 

      杰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稳稳当当地落下去。然而在他不经意看向船下的一瞬间,他好不容易稳下的心脏又被猛地拽向了幽暗的谷底。

  

      他看见了艾米丽的脸。

 

     她本是因为担心杰克的安危偷偷折回来跟在船后,却无意间完完整整地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朵蔷薇枯萎了。她脸上的柔和如今趋于暗淡,那对水灵的眸子里溢满了心碎,像两片苦涩的湖。她的秀气的眉峰拱起,那眉间挤着的是愤怒,错愕,失望还是悲伤呢?或许四者都有。

       

     “你原来一直在骗我。”话语像是不知道被牙齿碾了多少遍,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真是个傻子,海盗先生。”

 

     “艾米丽!我可以解释!”杰克攀住船舷,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

 

     然而人鱼决绝地翻入了水中,鱼尾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破碎的白浪像是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被抛出又落回海面。很快,涟漪推搡着还原成了平整的钴蓝色,加勒比海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这是自艾米丽离开后杰克第一次来到龟岛。冷面大副曾经瞧不起那些在小酒馆里摊成一滩烂泥的酒鬼,而如今他却坐在缺了一角的板凳上,沉默地一口口咽着那火烈的朗姆酒。

 

     酒精气泡在他喉咙间嚣张地炸裂开,火焰一般的灼烧感舔舐着他的食管,渗入他的皮层之下,麻痹他的神经。他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琥珀色的佳酿所充盈,幻化着,扭曲成一朵朵蔷薇。

 

      那是蔷薇般的笑靥。

 

     她带着满面笑容的脸庞占据了他的视网膜。浮现在噼啪悦动的火舌上,朗姆酒晃动着的波纹里和小酒馆有些剥落的,脏兮兮的墙壁前。

 

     他知道面前的她不甚真实,她自从那一次决裂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她没有报复他就是对于他还残存最后一丝情意的证明。杰克知道,眼前女子温柔的面旁终会随着酒意的褪去一齐风一般逝去。但是起码,现在的她依偎在他身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不用猜,一定是什么蹩脚的英语。

 

    他侧耳细听,极力想捕捉到她话语的内容,可是没料到,倒是他人的闲谈入了自己的耳。

 

     “你听说了吗,有个提督逮到了一条人鱼。”

 

      “不是吧...这是什么天杀的好运气。”

 

       “可能现在连老天都不眷顾海盗了吧。”那个一头乱蓬蓬红色头发的干瘪男人将最后一滴朗姆酒倒进了嗓子里。

 

     而杰克的酒则醒了大半,他猛地站起身,踉跄地走到他面前,嘶吼着问到“人鱼?!你说的可是一头红发,名叫艾米丽的一条人鱼?!”

 

    那男人被杰克的架势吓得一撤,酒瓶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我,我上哪知道去?”随后他又打量了杰克两眼,眼底的惊惧逐渐沉淀成了某种意味深长“喔....你不是欧利蒂斯号上那个冷面大副么,那条人鱼是在你们长走的航路被发现的.....”

 

     杰克没有听清他接下来说的什么,他踉跄地将手收回去,周围的人影憧憧,扭曲模糊,最终拧成了她温柔的笑脸。

 

     他听到了她清脆的笑声,遥远而飘渺,混着层层水泡的破裂声,像是来自深海。

 

     尔后,她的笑脸缺被猝不及防地摔的支离破碎,碎裂的皮囊下渗出的阴厉猩红占据了他的视网膜。

 

     “我要去救她。”这是杰克此时唯一的念头。

 

     他要去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水手们不知道杰克是怎么说服船长前往伦敦港的,总之在半个月后,欧利蒂斯号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伦敦港。

 

     此时的约瑟夫——那位年轻的,野心勃勃的海军提督正坐在自个儿宽敞明亮,装横讲究的办公室里,他面前桌子上的红茶还飘着袅袅热气。此时他正一手捋着自己梳理柔顺的白色假发,一手拿着几张东印度公司发来的繁琐文件,他皱着眉打量着它们,日常抱怨着因为身居重位而带来的甜蜜的烦恼——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是大部分达官贵人的通病。不过和那些或骨瘦如柴或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军官不同,这些抱怨从四肢舒展,面容俊美的约瑟夫嘴里用他总是温和又高雅的语调说出来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嫌恶的不齿,反而只当它是聪明青年人的一种心高气傲而加以怜爱。

 

     总而言之,前程似锦,身居高位的约瑟夫此时正幻想着自己的远大前程,就像无数个午后他所做的一样。然而这次,他脑海中所勾勒出的蓝图却在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中被敲碎。

 

     多年在军校里练出的反应让他第一时间直觉到对方绝非善类,他迅速地掏出自己的遂发枪对准入侵者。

 

     他望着站在门口,同样也拿着枪指着他的入侵者。那人浑身是血,可是,身体看上去除了有些许疲累的颤抖外看起来并无大碍.....那些血,或许根本不是他的。

 

     那男子有着一对深棕色的双眸,沉静理智得像两窝洞穴。可是约瑟夫可以看出蕴含在其中的却是猛烈的风暴,这时刻提醒着他来者绝不是什么草寇。

 

     他海蓝色的眼眸猛地颤抖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成了不着痕迹的神秘“让我猜猜,你是把所有可怜的将士小伙子们杀光了?”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她。”杰克的气息没有一丝紊乱,手将遂发枪握地更紧了些。

 

     “她(her)?”约瑟夫挑了一下眉毛“海军里可鲜少有女性存在啊,你指的是,那位人鱼小姐?你放心,她活的好好的,在我们特制的水箱里。杰克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位小姐整天念叨的就是这个名字,你既然敢只身闯提督的地盘,想必你俩有什么渊源。”约瑟夫看见杰克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眼睛狐狸似的狡黠地眯了眯。

 

    “她在哪儿?”杰克向约瑟夫走的更近一些。“你应该知道,为了救她我可以豁出去一切,包括我自己的命。”

 

    “这是个秘密。”约瑟夫同样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从办公桌旁绕了出来,但枪口一直紧紧指着杰克的胸膛“而且防弹水箱的钥匙在我这儿,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了。当然我的枪法也自认为不赖,我有自信在你终结我的时候和你同归于尽。不过这场英雄救美就会变成一场无意义的闹剧了。”

 

    杰克抿抿嘴唇,眼睛也稍微眯了眯。

 

    “所以我想你一定有条件同我谈对吧。”约瑟夫到腰背挺得笔直,步子不急不缓,走得离杰克更近了些。

 

     “我该说,你不愧有实力当上最年轻的提督吗?”杰克的嘴角在紧张中竟然勾起了些许赞许的笑意。

 

     约瑟夫听罢,无不骄傲地微微欠了欠身。

 

    “我的条件是,用我的命,换艾米丽的。”杰克的眼底还是未起一丝波澜。

 

     倒是约瑟夫有些惊愕地回过头“哦?愿闻其详。”

 

      “人鱼的价值虽然可贵。”杰克尽量用冷冰冰的语调分析到“可是对于大英帝国来说只是某种雄厚海上力量的证明。可是若是高悬赏的欧利蒂斯号的大副呢?你会迎来升迁,提督先生,据我所知,您现在只是子爵吧?想一想,如果您逮捕了全国范围内通缉的臭名昭著的海盗,您或许可以成为伯爵,甚至....侯爵?”

 

      “有趣的交易。我得感谢那伟大而愚蠢的爱情。”约瑟夫难得露出了微笑“我接受了。”

 

     “那么我们最好把枪都放下。”杰克紧紧盯着对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我数3,2,1,我们一起把枪扔远些。”

     

     没想到,约瑟夫居然爽快的答应了。

 

    “3”, “2”,“1”。

 

     两把枪械同时被撞到墙壁上的声响使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约瑟夫首先打破僵局,他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冷冽,反而满面笑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这笑意也让人莫名感到一阵恶寒。)“还等什么?我的合伙人?”

 

     “我很好奇。”去往水箱的路上,约瑟夫问到“您的父亲,曾经的总督,若是知道他的儿子成了个臭名昭著的海盗,会不会气地活过来。”

 

    他明显感觉到身后杰克的呼吸一滞,随后,阴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父亲,那位功绩累累的受人尊敬的总督,发誓永远忠于大英帝国的忠臣。却被小人用叛国罪送上了绞刑架。我可不愿服务这令好人心寒的国家。请你收一收你八卦的废话,专心看着点儿前面的路。”

 

     约瑟夫倒也不恼,冷笑一声,便接着带路去了。

 

    终于,在一扇厚重的门之后,杰克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艾米丽。

 

    她的美丽一如当初,在看到来者是杰克的时候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拍上了水箱的内壁。杰克也疾步跨过去,双手放在水箱的外壁上。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的,那些被酒精浸泡的绵长而酸涩的思念,深夜中泪滴滑落的愧疚的弧度。而这些繁杂的情感此时噎在他的嗓子口,他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只剩下那一句“艾米丽,我来了。”

 

    他看见水箱里的女子点点头,脸上带着喜极而泣的幸福。她的眼睛含着些晶莹,两只手更用力地贴着玻璃壁。

 

     他们隔着冰冷的玻璃壁,十指相触。

 

    “爱情。”约瑟夫不屑地嗤笑一声,从上方用钥匙打开了水箱。

 

    杰克小心翼翼地将艾米丽从水中抱出来。她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眼睛中满满地都是重逢的喜悦。

 

    “我本来是想找你去和你和好的...没成想被他们发现了....”她转过头去,有些愤恨地瞪了约瑟夫一眼。

 

    而约瑟夫却事不关己一样翻了个白眼,利落地披上了一件掩人耳目的袍子。“我不想打断你们叙旧,可是别忘了,人鱼离开水能撑的时间可不算长,再说,我们得在有人察觉前赶紧走。”

 

      与想象中两人重逢后的喜悦的滔滔不绝有所出入,艾米丽和杰克在马车上只是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像是确认对方存在的真实性一般的力度。

 

     终于,杰克打破了沉默“.....艾米丽,抱歉,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王子。我只是....一个海盗。”

 

    “不,你没骗我啊。”意料之外,女子笑意盈盈的回答从身侧传来。

 

   “嗯?”

 

  “对于我来说,你已经是我的王子了,杰克先生,这就足够了。”她微笑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爱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凑过身紧紧把艾米丽抱在怀里。

 

   艾米丽窝在他的胸膛上,隔着沾有好闻古龙水味道的布料,她可以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沉稳跳动着,令人心安的声音。她听见杰克坚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上面传来。

 

   “艾米丽,我发誓,我会永远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两人维持着这个温暖的姿势,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企图把这一刻延续到永恒。

 

    可是马车最终还是停下了。约瑟夫拉开车门,杰克小心翼翼地横抱着艾米丽,走向了海岸。

 

     他抱着艾米丽。走到海水淹没腰际的时候才将艾米丽轻轻放下。

 

     “艾米丽,你尽量往远了游。”杰克抓住艾米丽的肩膀,他多么想把艾米丽地面容狠狠地刻进他的脑海里啊,她总是湿漉漉的白皙双颊,俊秀细长的红色眉毛,还有搭在肩膀上的轻柔的卷曲的火焰般热烈的长发。“从此之后,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类。”

     

     “杰克...你,你要离开?”女人的直觉出奇的准,看来这话也适用于人鱼。

 

    “嗯,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他努力地隐藏起酸涩。强装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

 

     “嗯...那....那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啊。”杰克本以为艾米丽会哀求着自己不要走,可没成想,她所有的不舍和任性都在脸上变幻,最终凝还是凝成了一个迁就的,温暖的笑。

 

     杰克第一次明白他曾嗤之以鼻的“heartbroken”的感觉。

 

     他紧紧握住艾米丽的双手,艰难地向后退去。艾米丽没有走,也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她的面容纯净而温柔,这场景让杰克无端想起儿时冬天时,他抱着天鹅绒辈子所看到的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被炉火映着橙红色影子的窗外悄无声息的飘扬,犹如灰暗天地间被撕成碎片的最后一点白昼。

 

     然后随着天渐渐变暗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在走上浅滩的时候,他看见艾米丽的微笑消失了,她的表情变成了惊恐,指向杰克的背后大声呼喊着什么。

 

    杰克下意识回过头去,他看见了一只小巧的黑洞洞的枪口。

 

      “砰!”

 

     随着一声枪响,血肉爆开的痛感让杰克吃痛地低吼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可以看见鲜红宛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来。他大口喘着气,皱着鼻子抬起脸,余光中他看见约瑟夫踏着标志性不急不缓的步子走来,堆着沉静到冷酷的恰好微笑。

    

      他手里拿着一把便于隐藏的,银色小型手枪。

 

     “猎物放松警惕是攻击的最佳时机。”约瑟夫停在双眼迸发出恨意,却因为痛苦只能用双手抓挠沙子的杰克前面。“这儿确实有你的悬赏令,可是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死和活都是一样的奖赏, 你还是死了比较保险。”

 

     他愤怒地盯着约瑟夫蓄满了笑意的海蓝色双眸,此时恨不得把它们挖出来。

  

    而他的余光此时,也瞥到了一颗躺在沙滩上的,尖利的石头。

 

     约瑟夫微微俯身,他的笑容染上了几丝寒意“兵不厌诈,海盗先生。你我皆深谙这个道理。”

 

    那儿有一块尖石头。

  

    “对了。”约瑟夫不动声色的语气里暗含嘲讽“那位陷害你父亲的 ‘小人’, 弗里昂侯爵,是我的父亲。”

 

    那儿有一块尖石头。

 

    他扬了扬手里的枪支,嘴角扬地愈加狂妄“谁成想十几年后他的儿子也将死于我的手下。这也是一种缘分,不是吗。”

 

    那儿有一块尖石头。

 

   “子爵先生。”杰克的声音是约瑟夫从未听过的冰冷“您也得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放松警惕。”

 

     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约瑟夫看见,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海盗不知道从哪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他抓起手边的一块尖锐石头,暴喝一声向他狠狠扎下去。

 

    他想要扣动扳机,可是已经太晚了。

 

    银色小手枪从他的手中滑落。约瑟夫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成错愕,他的唇角甚至还保留着刚刚的讥讽。鲜血如注般从他的脖颈处喷射出来,杰克手中的石头也被染成了鲜红色。

 

    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失神地瞪着杰克,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然而最终发出的,只有血水涌上喉头的呜咽声。

 

    他重重地倒在了沙滩上,那对恼人的双瞳玻璃球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空。

 

     而杰克最终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沙滩上。天空上太阳巨大的刺眼的光晕闪烁地模糊。最终闭合成了一片黑暗。

 

     “杰克,杰克!....”眩晕的黑暗中,他听到了一个蹩脚口音的呼唤

 

     他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熟悉的,焦急的面庞有些失真。这是死前的幻觉吗.....杰克迷迷糊糊中想。不过,能看见她,倒也不算差。

 

     “啪!”巴掌落在脸上的疼痛让杰克猛地清醒了一下。艾米丽的轮廓一下子清晰了许多。

 

     “你不能死,杰克,你不能....”她的眼睛中含满了泪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

 

     “嘿...”他艰难地抬起手臂,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火红的发梢。“这跟你没关系,明白吗....倒是我...恐怕没办法接着保护你了。”

  

      “吻我。”艾米丽忽然抓住杰克的肩膀。

 

     “什么...?”

 

     “你要相信我,杰克。”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吻我。”

 

    杰克的目光下移,他看向那张形状柔和的嘴唇。

 

    在死前, 能得到心爱之人的吻,也算是个幸福的悲剧吧?脑子中忽然闪出这么一个罗曼蒂克的想法。

 

      他轻轻的,咬上了她的双唇。

 

      在那清冷的柔软触及他干涩嘴唇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簇电流顺着他的神经传遍全身。巨大的信息量填充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缝隙。

 

     潮湿的,沉重的,冰冷的感觉没有了。他能闻到艾米丽头发上盐水的气味,他能听到海鸥拍打翅膀发出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沙滩被太阳烘烤的炽热的磨砂感,他能尝出空气中混着鱼腥味的潮湿海风, 他可以看到,在加勒比海平线上摇摇欲坠的红色的夕阳。

 

     一切事物都是那么鲜活的,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就像百花在他的骨骼间盛放,云浪在他的筋肉间尽情舒展。

 

      他睁开了双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海上开始流行一种传闻,据说人鱼的吻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这导致了大量的水手们开始尝试勾搭人鱼。然而有些人就不那么幸运了,他声称他亲眼看见了一条男性人鱼,一条没有尾巴而有双腿的男性人鱼,甚至还穿着人类的风衣。

 

     而一个欧利蒂斯号的水手认定,他在某天晚上亲眼看见了自己失踪的大副和一条漂亮的红发人鱼坐在礁石上,亲昵地把她搂在怀里。

 

    有人说杰克大副是被人鱼迷了心智, 也有人说杰克为了人鱼献出了在陆地生活的能力,还有人说杰克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最终才抱得美人归的。

  

    这些众说纷谈的臆想和猜测背后,事实或许是不为人所知的,被掩埋在了广阔的加勒比海里。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杰克大副和人鱼的爱情故事,最终和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在加勒比海的庇佑下,他们永远快乐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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