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龍

生活总在别处

【赤莲】寄镯

*其实是20年的合志文释出,现在才发

 


    镇子建在山脚。

 

    镇子不大,周遭连绵的群山是天然的屏障,为它挡开外来的喧嚣。远远看去,古朴的房屋像被偷懒的厨师切成的豆腐块,随意地洒在青翠之中。这儿有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冲出群山,但也有许多男人靠打猎为生,沉默的汉子披着兽衣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弥漫的冷雾里,太阳西沉的时候他们又不发一语的出现,夜幕垂在他们的肩膀上,他们的肩背通常满满当当地盛着猎物,那是一个家的希望。镇子里的女人们大多温婉,银饰像被削去了光泽的月牙,在她们的耳垂和脚踝处叮当。女人们后面背着藤编的箩筐,装着七七八八的衣物沿着石板路去溪边浣洗 。久而久之,青石板被磨的光滑黑亮,好似明亮的黑眼珠,好奇地偷窥着人们的生活。

 

   石板路从东边的镇头延伸到西边的镇尾,宛如一条细长的游鱼,而鱼尾巴处吊着一家小小的古董店。古董店没有招牌,只有门前栽着的一缸缸莲花夏天里开得正艳,粉的白的黄的,像为老房子戴上了花环。古董店的老板是一个叫莲的女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她眉清目秀,眉宇间常常像漫着冷冽的雾,女老板一身素衣,身上唯一明艳的恐怕只有腕上的一只金镯子,光一般金得刺眼。

 

   店里不大,仅有的空间陈设着各朝各代的物件,小到货币大到石像,无一不蒙上了青史的尘埃。在房间里转上一圈,总有种时光错落带来的恍惚感。但古董在这样的小镇里自然没什么销路,人们也不明白她天天守着这些过去的破铜烂铁有什么意思,但古董店就开在那里,和它的主人一样,平静清冷,不悲不喜。

 

  莲的店里鲜少有客人,所以那天他听见木门吱呀的一声,还当自己出了幻听。

   

   莲转头一看,不由微微有些发怔。来者不是镇上的居民,陌生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白袍子,一头青发桀骜地翘着,蒙了灰的白玉雕成他的躯壳,而与他灰白的肤色形成反差的是那对眼窝里嵌着的鲜红的眼珠。青年赤着脚站在门口,像在暗处窥伺的鸦,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视线落在莲身上时脸上控制不住地泛出欣喜。

 

   “终于......找到了。”

 

   莲有些奇怪地歪歪头:“你可在寻些古董?”男人没有回莲的话,只是略过了那些琳琅繁杂的物件,向店里的角落走去,然后,他在一只放在角落里的金镯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只不卖。”见他似是对镯子有意,莲急忙走过去按住它。

 

   青年别过头瞧她,但神色并没有不爽,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欣喜:“这东西是你的?”

 

  “不是.....但......”莲有些为难的开口。总不能说觉得自己和这镯子有缘吧。

 

  “罢了。我也不是来夺人所爱的。”他摆摆手,微微咧开了嘴角,莲瞥见了他唇下露出来的鲜红的尖牙,心下不禁一惊,但表面依然一副平静的姿态。

   

  青年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鬼使神差般,莲喊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她顿了顿,接着说到:“我叫莲。”

 

   “你叫我阿权吧。”他脚步一顿,然后在门口回头,那对红眼珠在看向她时却不再那么阴鸷,温柔而热烈的仿佛融化的夕阳。

 

   让莲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那个不速之客居然又来了店里,他不买东西,只是在店里转转,或者静默地望着她的脸。不知为何,她对此居然并不反感,因此默许了他的行为。

 

   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第五天.....

 

   渐渐的,莲把他的到来当成了习惯,他们偶尔也会聊聊天,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一人一把躺椅镇守着门口,呆呆地眺望远方。夏季的群山青翠得出奇,稍远一些的在云翳的笼罩下染上了发灰的苍蓝色,天上的云浪厚重,仿佛是生长在蓝天上的雪山,与人间的山峰额头相抵,绵延不绝。

 

   “真美啊。”莲不由感叹道,转头去看旁边的阿权,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血红的眸,看到那对红玛瑙里自己的倒影莲不由一瞬间心悸。

 

   他一直在注视自己。

 

  

   莲和阿权逐渐相熟了起来,有时候莲要出门也会嘱托阿权帮忙看店。可是镇上的人都不看好阿权,他们忌惮他怪异的皮相,警惕他那一口鲜红的牙,流言蜚语在小巷间穿梭,居民们在茶余饭后交头接耳地揣测着那个神秘的古董店女老板和这个乖僻的外来客的关系,不过两位主人公倒并不在意。

 

   直到某天,莲提早归家,却意外撞见在后院痛苦地抱着头的阿权。他周身弥漫黑色煞气,皮肤灰白,漆黑的指甲变得尖而长,就连呻吟间他露出的一口牙都比往日尖锐许多。莲没有上前,只是先不动声色地藏在了门后。

 

   她查阅古籍曾经看到过,这是血魔的诅咒。

 

  好在,最终他似乎成功克制,而莲亦没有提起此事,她将这个秘密带入了枕头中,只不过,她今夜的梦沉重了许多。

 

   但镇子里这阵子并不太平。小镇人口失踪的迷云笼罩在上空,半个月前,一些居民们自发组织队伍走出大山谋生活,可却从此没了音讯,接着,一些人的尸体在河流边陆陆续续被发现,尸首惨不忍睹。平静的小镇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流言蜚语如同不详的鸦群盘旋其上,最终纷纷飞向了那个神秘外乡客的脊背。

 

   他来之前,镇上可一直太太平平的......

 

   看他怪异的长相,一看就不对劲。

 

   我听人说,他还有一口血红的尖牙...

 

   天啊,这也太吓人了,一定是那个卑鄙的外乡人,镇长怎么还不采取行动?!

 

    ......

 

   居民们所担心的,莲并非没考虑过,甚至可以说深受其困扰,但在一次次的挣扎与纠结的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阿权。只不过这信任的代价便是怀疑的矛头也是顺带指向了深居简出的莲,但是莲宛如一尊洁白又冷硬的雕像,风言风语只能像棉花一样砸在她身上,连无力的余响都没留下。

 

   但是某天莲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忽然听见阿权在客厅里传来了一句:“我想,我还是走吧。”她的手一顿,指腹死死摁在了碗沿的缺口上。

 

   阿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戏谑,漫不经心地仿佛在讨论明日吃什么。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莲继续洗起了碗,可是却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我在你这也待得够久了,也该走了。”接着,他顿了顿说道:“毕竟,现在我也不是你的谁。”不知道是不是莲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语气中带着被极力隐藏的苍凉。

 

   莲停下了洗碗的动作,水龙头还在不停地流着水,麻木地流进黑洞。她仰起头看向窗外,今日阳光盛大,刺得她眼睛有些痛。

 

    她说:“好。”

 

 

    阿权决定几日后动身,在此之前莲将那只金镯子赠给了他。他收到镯子后惊讶大于喜悦,却没有问莲为什么送给他。莲庆幸他没有问,否则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不,与其说是感觉不如说是感应,冥冥之中,她觉得他就是它命定的归宿。

 

   若一切顺利,故事就此揭过,在惆怅的道别后,莲的生活将归于平静,和她的古董店在小镇流水般寡淡的日子里不悲不喜的屹立着。

 

   然而变故发生了。

 

   莲再出一趟远门回来后却没在房子里看到阿权的身影。再回想到她一路回来居然一个居民都没看到,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慌张地夺门而去。

 

   果然居民们都围在镇中心的祭台,人头攒动间隐约传出来做法的吟唱。莲在一瞬间觉得脚下发软,但下一秒,她就奋力挤开人群,向中央跑去。

  

   意料之中,但也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阿权躺在正中央,血魔形态已被阵法逼出,可此时他却奄奄一息,而他唇角咳出的殷红凝成了一支赤色的箭,穿透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她的心口痛的她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

 

   “你这是干嘛?这个外来者是杀了我们镇那么多人的罪人。”一旁镇长手持法器,义正严辞。

 

   莲没有理会他,只是跑到阿权身边跪下:“你扶住我,我为你用内力疗伤!”

 

   “不必了。”他血红的眼睛转向她,浅笑着摆摆手:“我五脏具损,命数已尽.....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为什么......”莲握住他的手,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女人此时泣不成声。

 

   “若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他嘲弄地挑起一抹笑,接着他的目光投向苍茫的天宇:“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讲什么故事!”

 

   阿权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讲下去:“在很久之前,一位青年为一个女子堕落血魔,可血魔和女子的派别相对立,自然无法再并肩。”

 

   “可血魔仍旧爱慕着女子,即使只能默默守望。可是人魔寿命有别,她过世了,可他依旧年轻。”

 

    “后来血魔跋涉千山万水,只为寻得她的转世,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在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她。”阿权将目光收回,对上莲盈满泪水的双眼:“我早活够了,能死在爱的人怀里,倒也算不错的结局。”

 

   说罢,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再无声息地躺倒在了血泊中,唯有他手上那只镯子金的耀眼,宛如在朝霞中沐浴而生的朝阳。

 

 

    莲把阿权葬在了远离镇子的山岗上。这里蓝天眷顾他,清风也常吻墓碑的脸颊,到了春天,山坡上则满山遍野地开起白花,熙熙攘攘地围绕着他。

 

   莲抽时间就会来到山坡上,和他讲讲近况,有时候只是靠在墓碑上,静静看着天色转暗,夕阳欲倾。

 

    一次在回去的路上, 莲忽听见旁边的树林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她不是个八卦的人,本想接着向前走,却被谈话的内容钉住了脚步。

 

   “这事情摆平了吗?”

 

    “你放心,已经全推到那个外乡人身上了。”是镇长的声音。

 

    “哎,我怎知道那些人如此不经闷,过关口的时候竟在车厢里闷死了...”

  

   “算了,这次没有人来追查我们人口倒卖的事情已经是万幸了。”

 

   ......

 

   莲站在树后,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震惊还是愤慨多一些,她只知道阿权吐血的场景一遍遍在脑内闪回。她的拳头捏地死紧,捏得骨头都快碎了。

 

 

   小镇的起床铃向来是公鸡的啼鸣,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和谐而平静,于是男人女人纷纷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一天的活计。

 

    而今天,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划破了小镇几十年如一日的寂静清晨。她知道那是谁,镇长的侍女,莲盯着暗蓝的天花板想到,她一夜没合眼了,黑夜在她的眼眶下酿出两团乌黑。

 

   她在想,那个侍女看到的惨死家中的镇长,他身上的血是否和阿权的眼睛一般红?

 

 

   镇长意外横死后,莲便消失了,古董店的破木门也落上了大铜锁。人们纷纷议论,就像当年揣测阿权那般。有的人说这只是巧合,有的人说是她终于忍受不了镇上无聊的生活,追求自由去了,但更多的人的说辞是她就是杀了镇长的罪魁祸首,为的是为那个外乡人报仇。

 

   但这些都无从考证,只不过莲离开后,她店门前那一缸缸缤纷各色的莲花竟在一夜之间都枯败了,只剩一株从未见过的红莲,在镇子料峭的清晨中静静怒放。

 

    那红色的宛如一抹血,一轮朝阳,一对外乡人的红眼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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